她低聲自語:“你想盜書?好。我便讓你親手,把尾巴遞上來。”
墨八潛於梁上,黑衣如影,呼吸幾近於無。
他眸光冷厲,掃視四下,手已按上刀柄。
藥閣萬籟俱寂。
忽然,屋脊輕響。
一道黑影翻入藏書室,動作熟稔,避過夜巡路線,腳步未停,直取密室暗格。
子時三刻,藥閣內外靜得如同死水,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梁上墨八屏息凝神,指節緊扣刀柄,黑眸如鷹隼鎖住藏書室中央那道鬼魅般的身影。
那黑影動作極穩,落地無聲,袖袍掠過書架竟不帶一絲塵埃。
她徑直穿過七重藥櫃,指尖在暗格機括上一旋,木壁輕響,夾層開啟——正是雲知夏藏下假《毒理輯要》之處。
她抽出書冊,翻開第一頁,火漆印完整無損,書脊紋理也與真本無異。
她略一頷首,正欲收書,忽覺袖口微動。
一縷青苔碎屑,自衣褶滑落,在月光下泛著濕冷的幽綠。
就在此時,廊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像是踏在人心之上。
雲知夏緩步而入,素白衣袂拂過門檻,手中一盞小巧玉燈悄然亮起,燈芯幽藍,映得她眸光如刃。
她未語,隻將燈向前一照——那翻開書頁的手掌,驟然浮現出刺目熒光,三道波紋狀痕跡清晰可見,如蛇行於皮肉之上,月光下流轉不息。
黑影猛地合書,退後半步,卻未逃。
“林素。”雲知夏嗓音清淡,卻字字如針落地,“不,沈青璃。”
女子緩緩抬頭,兜帽滑落,露出一張冷峻麵容,眉峰如刀裁,眼神凜冽如霜雪。
她唇角一扯,竟是冷笑:“掌令使好手段。以假書誘我現身,以顯影藥粉驗我觸物……果然,你這‘無律之術’,最擅設局。”
“沈青璃,守脈閣最後一任女官。”雲知夏步步逼近,聲音卻不怒,“奉‘醫律院’遺訓,專斬越規之術——你師父臨終前,可是這麼說的?”
“是。”她昂首,“你教人開顱剖腹,縫腸接脈,可曾立下‘止血時限’?定過‘截肢標準’?可有‘術前問診錄’?‘術後三日觀’?沒有律法約束的醫術,是屠刀!是瘋魔!我取書,是要送它去該去的地方——由真正懂醫之人,重定藥典,肅清亂術!”
雲知夏輕笑,笑聲如風過竹林,冷而透徹。
她緩緩抬起左臂,挽起藥袍袖口。
一道暗紅藥紋蜿蜒而上,似藤纏骨,隱泛微光。
“這是我以‘活血引’與‘斷經散’自試千次所刻的‘人體血絡圖’。”她眸光如炬,“你說醫術需律,可你可知,你日夜申領的‘寧心散’,藥渣中混入‘蛇蛻灰’與‘月見露’,已成軍中禁藥‘軟骨油’的引子?”
沈青璃瞳孔驟縮。
“你取藥,不為自己。”雲知夏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你從不服用。你在等一個人醒——一個被‘靜魂針’封住神識、困於某處密室的人。你盜金匱,不是為毀我醫術,而是為尋解法,對不對?”
沈青璃臉色驟變,手中書冊幾欲捏碎。
雲知夏卻不再逼問。
她輕輕將那枚染血殘符按進沈青璃掌心,血字“醫無律,如刀無鞘”再次浮現,與她掌心熒光交相輝映。
“你說醫無律如刀無鞘。”雲知夏低語,“可你有沒有想過——無刀之人,連鞘都摸不到?”
風穿堂而過,燭火搖曳,映得兩人對峙的身影如刀刻於牆。
良久,沈青璃閉眼,鬆手,任書墜地。
雲知夏轉身,拂袖:“墨八,送她去靜室,茶飯如常,不得辱之。”
墨八躍下梁柱,一言不發,押人而去。
藥閣重歸寂靜。
雲知夏立於殘燈之下,指尖輕撫殘符邊緣,眸底波瀾未平。
她望向那本被遺落的假書,唇角微動。
她要的從來不是捉賊,而是順藤摸根。
夜風拂過,簷角銅鈴輕響。
她忽而抬眸,望向藥閣深處那間常年閉鎖的配藥室,低聲喚道:“傳陳藥婆,明日辰時入閣。”
片刻後,墨八低聲道:“她已多年不履藥閣,怕是……不願來。”
雲知夏冷笑:“她若不來,就告訴她——她親手調的那味‘寧心散’,今年的藥引,味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