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眸光幽深如淵。
風暴將至,她要讓所有人都以為她退了。
可退,從來不是認輸。
是引蛇出洞。
是借風點火。
是把棋局,重新洗牌。三更天,風止,藥閣如墓。
月光斜切過窗欞,落在書案一角,那本《女則》靜靜躺著,封麵上“貞順傳家”四字筆跡溫婉,仿佛出自深閨淑女之手,與這滿室藥香、刀針冷光格格不入。
沈青璃潛入時,腳步輕得像一片枯葉落地。
她披著洗藥時的灰布外衫,發絲淩亂,指節因長久浸泡藥水而泛白皸裂。
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一個被停職查辦的助教,擅闖主令使書房,是死罪。
可她已無路可退。
目光落在那本書上,她的呼吸驟然一滯。
就是它。
她不知道為何會是這本——那些人逼她們日日背誦的《女則》,教她們低頭、順從、守禮,可雲知夏卻說:“真本從不藏金匱,藏在她們逼我們背的書裡。”
昨夜小竹在藥童間低語的話,像一根火線,燒進了她早已麻木的心。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幾乎觸到書脊時又猛地縮回,仿佛怕驚醒什麼。
可終究,她還是拿起了它。
翻開,紙頁沙沙作響。
夾層中,一本薄冊靜靜嵌著,深青封皮,燙金小字——《毒理輯要·殘卷》。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
不是假的。
不是陷阱。
是真的。
她顫抖著摩挲那書角,像是觸到了弟弟沉睡十七年的脈搏。
隻要有了這書,隻要找到“解脈術”,她就能破開“靜脈鎖”,就能讓他睜開眼,叫她一聲“阿姐”……
“你弟的‘靜脈鎖’,在頸後三寸,需以‘溯毒針’逆刺七次,引藥感破鎖。”
聲音自黑暗中響起,冷、穩、準,如針入穴。
沈青璃渾身劇震,猛地回頭——
雲知夏立於屏風之後,一身素白寢衣,長發未束,卻眼神清明如刃。
她緩步而出,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最深處。
“你偷書是為救他。”她停在案前,目光如炬,“可你有沒有問過他——想不想醒?”
“你不知道‘靜脈鎖’不隻是封脈,更是封憶。”雲知夏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錘,“他若醒來,要麵對的,是醫律院的追殺,是‘叛律者’的烙印,是一生逃亡。你為他選的生路,是他想要的嗎?”
沈青璃踉蹌後退,背抵書架,手中書冊“啪”地落地。
“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她聲音嘶啞,像被砂石磨過。
“因為我也曾想救人。”雲知夏俯身拾起書,指尖拂去塵,“可救人,不能靠偷、靠騙、靠把自己變成他們口中的‘亂術之徒’。你說我無律,可你為救一人,願背通敵之罪;我為救萬人,敢立鐵碑於門前——誰更無律?”
沈青璃怔住,眼底翻湧著震驚、羞愧、掙紮。
雲知夏將書遞還她,聲音忽緩:“我不揭發你,也不幫你。但你要記住——若真想救人,就堂堂正正地爭。用醫術,用理,用活生生的證據。”
她抬眸,目光如刀鋒掃過:“而不是躲在夜裡,當一個連真相都不敢麵對的賊。”
沈青璃跪了下去,不是屈服,而是心潰。
良久,她啞聲問:“你為何不抓我?”
雲知夏轉身望向窗外,月光映在她側臉,冷峻如畫。
“因為真正的醫律,”她輕道,“不該由金匱鎖著,而該由人心驗著。”
風起,燭滅。
次日清晨,藥閣共驗台前,三日藥方記錄整齊陳列,墨跡未乾,每一味藥、每一針、每一次施治,皆有雙人驗簽、三方留檔。
而那本《女則》,已不見蹤影。
唯有案頭一角,留著半片碾碎的蛇蛻,灰白如雪,靜待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