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刀,割過藥閣荒院的枯枝,發出細碎的嗚咽。
井畔鐵碑裂痕深處,那抹青痕仍在蠕動,仿佛地底有活物呼吸。
老鎖匠跪坐在地,枯瘦的手死死攥著那截銅管,指節泛白,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他喉頭滾動,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醒沉睡的冤魂:“掌令使……這‘昭’字,不是昭寧宮的印。它是——先帝‘藥脈司’的密記。”
雲知夏眸光一凝,眉心微蹙。
藥脈司?
她聽過這個名字——大胤開國之初,隸屬內廷的隱秘機構,專司皇室延壽、試藥、煉丹,權柄極重,卻在二十年前一夜之間被儘數裁撤,連檔案都被焚毀。
世人隻道是帝王厭棄丹藥之術,可如今看來,背後藏著的,怕是一樁血案。
老鎖匠哆嗦著從貼身衣襟裡掏出半枚銅牌,鏽跡斑斑,邊緣磨損嚴重,但中央的“脈”字仍清晰可辨,紋路如藤蔓纏繞,與銅管上的“昭”字底部暗紋隱隱呼應。
“我……曾是藥脈司外工。”他聲音顫抖,眼裡翻湧著恐懼與悔恨,“負責地下藥渠的鎖具維護。那年,守脈閣查到了‘長生引’的線索,說是有三十六名北境戰俘,被秘密運入皇陵地宮,做了活體試藥……七日之內,儘數化為枯骨,皮肉儘腐,唯餘白骨,卻關節僵直,如活時姿態。”
他喘了口氣,眼神渙散,仿佛重回那夜:“後來,守脈閣女官沈氏,帶著證據欲上奏天聽,卻被誣通敵叛國,滿門抄斬。我僥幸逃脫,藏身軍中三十年,隻求閉眼那日,能對得起那半塊牌子……”
雲知夏心口一震。
沈氏?
守脈閣?
她猛地想起沈青璃——藥閣助教,冷麵寡言,卻對古方、禁藥有異乎尋常的執念。
她曾無意間瞥見她貼身香囊一角露出的銅片,當時隻覺眼熟,未深究。
她不動聲色,轉身走入藥閣偏室,從案頭取來沈青璃前日交上的藥典抄本。
翻開夾層,果然,那枚半銅牌靜靜躺在其中。
她將兩半並攏,紋路嚴絲合縫,拚成一枚完整的“脈昭令牌”,背麵刻著一行小字:永昭藥脈,奉天承命。
證據確鑿。
她指尖輕撫銅牌,眸色漸深。
沈青璃不是無意卷入,她是守脈閣遺孤,是那場血案唯一的幸存者。
她潛伏藥閣多年,為的不是權勢,而是真相。
可她為何沉默至今?
雲知夏沒有立刻找她對質。
她知道,執念深的人,最怕被點破。
一旦撕開舊傷,要麼崩潰,要麼反撲。
她選擇另一種方式——信任。
當夜,沈青璃奉命前來複核井水毒素,雲知夏將一隻玉匣推至她麵前。
裡麵是今日從井底鐵筋刮下的黑色油膜樣本,泛著詭異的幽光。
“你師門當年查的‘長生引’,主料是‘蛇蛻灰’混‘月見露’,輔以‘魂引砂’控心。”雲知夏聲音平靜,卻字字如針,“而今日井中毒脈,其毒基與‘長生引’同源,隻是更精煉、更隱蔽,能潛伏體內,緩慢侵蝕筋骨,致人癱軟如泥——正適合用來廢掉一支邊軍。”
沈青璃猛地抬頭,瞳孔驟縮,指尖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玉匣。
“你……你怎麼會知道‘魂引砂’?那是守脈閣秘錄……從未外傳!”
“因為我看得到真相。”雲知夏直視她,“也看得見你藏了二十年的恨。”
沈青璃嘴唇翕動,眼中血絲密布,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間。
良久,她聲音沙啞,幾近破碎:“我師父……是被灌了‘長生引’……藥發時神誌不清,夢遊至井邊,自己……跳了下去。”
她終於哭了,無聲地,淚如斷線。
雲知夏靜靜看著她,心中了然。
當年守脈閣覆滅,未必隻是查案惹禍——而是有人借“試藥”之名,行滅口之實。
而今日藥井被汙染,不是偶然,是輪回重演。
有人想讓曆史重來。
她起身,走向藥閣正堂,敲響銅鐘三聲。
骨乾齊聚。
“即日起,藥井停用。”她立於高台,聲音清冷如霜,“所有軍中藥材清洗、煎製,改用東山引泉。老鎖匠監工,小竹記賬,即刻動工。”
眾人嘩然。
“可……掌令使,東山泉路遠,需架設竹管,耗時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