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回廊,藥灰如雪。
阿豆之母被抬走前,最後看了雲知夏一眼,渾濁的眼中沒有感激,隻有深不見底的痛。
那目光像一根刺,紮進她早已冰封的心底。
但她沒有退。
因為她知道,仁慈不是眼淚,而是規矩。
三日後,朝堂震動。
禦史台前,柳元敬跪呈奏折,白發顫動,聲淚俱下:“試藥如屠童!藥閣已成血窟!請廢藥閣,以謝天下!”
滿殿嘩然。
兵部尚書怒斥其危言聳聽,太醫院院判冷笑不止,連一向中立的禮部侍郎也搖頭:“一童之死,何至於此?”
可當這份奏折傳入宮中,皇帝久久未語。
而藥閣內,雲知夏正坐在案前,一燈如豆。
她手中捧著的,是阿豆生前最後幾天的用藥記錄——一頁頁泛黃的紙,字跡歪斜卻工整,每一道藥材名稱、劑量、反應時間,都被他用稚嫩的手一筆一劃記下。
旁邊還夾著一張草圖,畫的是止痛散入喉後的灼燒感,線條稚拙,卻真實得令人心顫。
小滿站在門外,不敢進去,隻敢透過窗縫看她的背影。
那背影太靜了,靜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麵。
“掌令使……”她低喃,“你要做什麼?”
翌日清晨,雲知夏踏入宮門,手中僅持一卷竹簡。
她未穿官服,未帶儀仗,隻一身素袍,發間無飾,步步沉穩。
禦前對質,百官列席。
柳元敬見她來,冷笑:“你還有臉站在這裡?阿豆的血還沒乾!”
雲知夏不看他,隻將竹簡呈上:“此為《阿豆用藥全程錄》,請陛下與諸公一閱。”
內侍展開,群臣傳閱。
起初是嗤笑,繼而是沉默,最後,連最敵視她的禦史大夫都久久不語。
“采藥人三簽具名,炮製者雙錄留痕,配伍時三人核驗,服藥前五次確認……每一環節,皆有據可查。”禦史大夫聲音低沉,“這不是草菅人命,是前所未有的嚴謹。”
殿中死寂。
有人低頭,有人避目,更有幾位老藥官眼眶發紅。
柳元敬臉色鐵青:“可結果呢?他還是死了!”
“是。”雲知夏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如霜,“他死了。因為他試的藥,本不該由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試。”
她抬眸,目光掃過全場:“若藥無試,何以救人?若試無規,何以護人?今日我若辯,不過是爭一時口舌。但我選擇——立規。”
她轉身,大袖一揮:“傳令,藥閣重試‘止痛散’,十名自願成年藥工,每人減量三分之一,全程監控,隨身配‘應急解毒針’,隨時可中止。”
兵部尚書皺眉:“萬一再出事?”
“我會在台上。”她淡淡道,“誰若不信,可親臨監督。”
三日後,藥試台前人山人海。
不隻是藥閣眾人,連太醫院、軍醫監、刑獄司的官員都來了。
百姓擠在圍欄外,伸長脖子觀望。
雲知夏立於高台中央,白衣如雪,身後是十名神情肅然的藥工。
她舉起手中銀針,針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從今日起,凡新藥試用,必留雙錄——一為藥錄,記其性味功效;二為命錄,記其反應生死。誰經手,誰簽字,誰擔責。”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沉下:“藥可救人,亦可殺人。我們不是神,所以更需敬畏。”
台下,小滿跪在最前,雙手捧著一本破舊的手稿——那是阿豆未完成的《草藥圖譜》,頁角被水漬暈染,字跡模糊,卻一筆未改。
沈青璃悄然上前,手中抱著一卷殘舊典籍,指尖輕撫封麵——《唐本草》殘卷。
她沒說話,隻將書輕輕放入碑基暗格,仿佛埋下一顆種子。
雲知夏親自執錘,將鐵碑釘入藥試台正中。
正麵刻字,漆黑如墨:
“阿豆,藥閣第一個死於藥的人。”
背麵刻字,深深刻入鐵骨:
“也是第一個讓我學會敬畏的人。”
風起,吹動她的衣袂。
她站在碑前,像一柄出鞘的刀,鋒利而孤獨。
小滿抬頭望著她,忽然大聲道:“我願簽命錄!我願試藥!”
沈青璃也上前一步:“我亦願。”
一人,兩人,十人……藥閣眾人陸續上前,在雙錄卷上按下血指印。
雲知夏看著那一個個名字,終於輕輕閉了閉眼。
她不是神醫,她隻是不想再有人死得無聲無息。
夜深,藥閣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