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南,善堂後巷。”她目光未動,聲音卻冷如霜降,“守著那口井,彆讓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夜裡來換香的人。”
墨九心頭一跳,還未應聲,便見她已轉身走入內室,身影消失在重重簾幕之後。
風起之前,最靜。
而她,已布下第一縷香。
夜色如墨,城南善堂的後巷仿佛被濃霧吞噬,連風都凝滯不動。
十種藥香在暗處悄然蒸騰——龍腦、蘇合、白芷、麝香、青檀、鬼箭、夜蘭、沉水、冰蓮、血竭,層層疊疊,交織成一片無形迷陣。
香氣本無形,卻在雲知夏布下的“三階藥感”路徑中,形成一條僅憑藥性感知才能通行的隱秘小徑。
常人入陣,五感錯亂,神魂顛倒;唯有通曉藥理、心神清明者,方能循香而行,不墮幻境。
雲知夏一襲素白衣裙,立於巷口石階之上,袖手而立,仿佛隻是夜行賞月的閒人。
可她眼底寒光微閃,指尖輕輕摩挲著一枚銀製香引——那是她親手打造的“陣眼”,一旦觸發,十香共振,足以撕裂神識。
墨九伏在高牆瓦脊,呼吸壓得極低。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陣法——不是刀光劍影,不是機關埋伏,而是以香為刃,以藥為羅網。
他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自己也陷進那迷魂奪魄的氣味牢籠。
三更剛過,巷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三道黑影貼牆而行,動作迅捷如鬼魅,顯然是受過嚴訓的死士。
他們身披夜行衣,麵覆黑巾,袖口卻隱隱透出暗金紋路——昭寧宮獨有的“蓮心鎖”暗繡。
他們甫一踏入香陣,腳步驟然一滯。
最先的那人猛地抱住頭顱,發出一聲悶哼,隨即雙膝跪地,指縫間滲出鮮血——竟是鼻血逆流,直衝腦門。
第二人踉蹌後退,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瞳孔渙散,竟開始撕扯自己的衣襟,仿佛被萬千毒蟲啃噬神魂。
第三人最為頑強,強撐著前衝幾步,卻在距雲知夏僅三步之遙時,一頭栽倒,抽搐不止,嘴角溢出紫黑色血沫。
墨九心頭狂震——三息之內,全軍覆沒。
雲知夏緩步上前,裙裾未揚,足音如無。
她蹲下身,從最前方那人的袖中抽出半張殘紙——紙麵焦黑卷曲,邊緣尚有未燃儘的火痕,但中央的圖樣仍清晰可辨:正是她昨日親手焚毀的“逆心導引術”假圖殘片。
她指尖輕撫焦痕,唇角緩緩勾起,卻無半分笑意,隻有徹骨的寒意。
“你們抄方子,卻不看批注。”她低語,聲音如冷泉滴石,“這圖,本就是我寫給死人的。”
她將殘片收入袖中,目光掃過三人抽搐的軀體,淡淡道:“拖去藥閣地牢,不審、不問、不治。”頓了頓,她抬眸看向小滿,“每日子時,你親自去牢外,誦讀《藥律十誡》——一句一句,一字一字,不可快,不可停。”
小滿一怔,隨即會意,重重點頭。
《藥律十誡》乃藥閣立身之本,第一條便是:“凡以藥害人者,終將為藥所噬。”
這不是審訊,是誅心。
當夜,昭寧宮深處,銅鏡高懸,鏡中本應映著一池靜水,卻驟然翻湧如沸。
水底浮現出無數扭曲的人臉,哀嚎無聲,隨即儘數碎裂。
一名老尼盤坐鏡前,手持佛珠,忽然渾身劇顫,猛然睜眼——雙目血紅,口中溢出黑血。
她手中佛珠寸寸斷裂,木珠四散,如雨落塵。
“夢……斷了。”她嘶聲低語,枯瘦的手死死摳住地麵,“她的夢……再也進不去了……”
而此刻,雲知夏已立於藥閣密室,掌心攤開那半張焦紙。
她取出一盞琉璃燈,將殘片置於燈上微烘,焦痕邊緣竟浮現出極淡的熒光——是她用“夜光苔”寫的隱文,唯有遇熱才顯。
她凝視著那行細若蚊足的小字,眸光驟冷。
“夢引香……原來如此。”
她指尖輕點殘片,低聲自語:“能煉此香者,必得主材‘月見藤’。此藤畏光畏塵,百年隻開一花,隻生——”
話未儘,她忽而停頓,抬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片刻後,她提筆寫下一道密令,交予暗衛。
“去查,月見藤的來源。”
筆鋒頓住,又添一句:
“找一個人——老鎖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