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夏目光掃過滿室罪證,卻無動於衷。
她不取,不毀,隻淡淡道:“小竹。”
“在。”暗處人影浮現。
“拿印模來。”
小竹捧出一方木印,圖案古樸,刻的是一行縮微碑文——“阿豆碑文”四字,取自她早年救治的第一個藥童之墓,碑上所刻,字字血訓:“藥不可欺,心不可昧。”
雲知夏將印輕輕按在第一包仿藥上,墨痕清晰。
“讓他們帶回去。”她聲音冷如寒泉,“讓昭寧宮的佛堂,也聞聞藥灰的味道。”
返程途中,風起雲湧。
夜風如刀,割過藥閣簷角鐵鈴,發出細碎而冷冽的響。
雲知夏立於高台之上,玄袍獵獵,手中一錘輕落,嵌入鐵碑的金塊發出低沉嗡鳴,仿佛將一道詛咒釘進了大地深處。
“碑不是立給活人的,但債,得讓死人也背。”她低語,聲音不大,卻似有千鈞之力壓進夜色裡。
墨八站在階下,眉頭緊鎖。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不爭寵、不告密、不依附權貴,甚至在手握滔天證據之時,仍選擇沉默。
她不動聲色地布網,卻每一步都踩在人心最痛之處。
“主子,”他終於忍不住低聲道,“昭寧宮私煉禁藥、偽造禦方、勾結舊匠、擅入皇陵……樁樁件件,皆可誅九族。您不奏陛下,不怕反噬麼?”
雲知夏沒有回頭,隻抬手撫過鐵碑新麵。
那金文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像一道未愈的傷疤,又像一紙無聲的宣戰書。
“報了,就成宮鬥。”她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陛下震怒,太後請罪,內侍省監伏誅……然後呢?明日又有新監、新佛堂、新香火。權爭如潮,退了這一波,還有下一波。”
她終於轉身,眸光如刃,直刺墨八眼底:“可若這是醫鬥呢?我以藥證罪,以碑立道。他們用醫術控人,我便用醫術揭皮——不靠聖旨,不借天威,隻憑一個‘真’字。”
墨八怔住。
他忽然明白,她要的不是懲罰,而是審判。
不是由帝王裁決,而是由醫道本身來定罪。
風卷起她鬢邊一縷碎發,雲知夏望向藥閣中央那座重燃的熔爐。
爐火通紅,映得她半邊臉如血染。
夢引香殘晶與偽陵鑰在坩堝中熔為金液,原本渾濁的金屬竟在凝固時自行析出半行字跡:“奉養非長生,替罪換命遲。”
八字如讖,字字帶煞。
她凝視良久,指尖緩緩劃過那凸起的紋路。
這不是人為刻寫,而是藥性與金屬在極端高溫下自然聚合的“藥感顯文”——唯有對藥理通徹入微者,才能解讀其意。
“奉養……非長生?”她低聲呢喃,“替罪……換命遲?”
不是立刻償命,而是遲早要還。
像是某種冥冥中的天道回響,又像是藏在香灰裡的警告。
她忽然笑了,笑意卻無半分溫度:“他們在佛前燒香,求替身消災。可活人怎配燒替身符?若真有陰律,那燒出去的孽,終會反噬自身。”
她轉身步入藥閣,步伐沉穩如鐘。
“小竹。”
“在。”
“調我三年前所有經手的‘皇陵供香’記錄。”她聲音清冷,落在寂靜夜裡格外清晰,“一頁都不能少。”
小竹一怔,隨即應聲退下。
雲知夏卻沒有回寢殿,而是登上藥閣最高層的觀星台。
夜穹如墨,星軌錯落,她取出一方玉簡,將那八字金文逐筆摹下,又翻開隨身攜帶的《毒理殘卷》,一頁頁對照。
月光灑在她肩頭,映出一道孤絕的剪影。
風未息,局未破,而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