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藥閣高台的銅鈴,碎成斑駁金點,灑在雲知夏指尖翻動的《醫政快報》上。
風拂過她未束的長發,也拂過那行刺目的標題——
“三十七家私醫查封,附子炮製違典,草醫杖斃曝屍。”
她瞳孔微縮,指節驟然收緊。
紙頁上的字跡冰冷如鐵:兩名鄉野草醫,因未依《醫律典》古法炮製附子,哪怕患者服藥後痊愈,仍被定為“誤殺之罪”,當街杖刑至死,屍首三日不得收殮,懸於市口以儆效尤。
雲知夏的目光緩緩移向一旁堆疊如山的藥錄。
其中一本泛黃的手抄本靜靜躺著——《阿豆用藥全程錄》。
那是她親手教給第一批藥閣學徒的臨床記錄範本,記錄著一個五歲孩童如何用低劑量***緩解頑固寒痹,全程用藥、反應、劑量調整,細致入微。
她輕輕撫過封皮,聲音不高,卻像冰刃劃過石階:“小竹,沈青璃宣讀《醫律典》那日,可有人質疑?”
小竹低頭,聲音壓得極低:“有……西市陳大夫說,他治好了十年咳血癆症,為何反被列為‘違典’?沈使當場擲出律條,說‘質疑律者,即為亂醫’,巡醫使立刻將其拘押,次日便貶為苦役。”
雲知夏垂眸,唇角竟勾起一絲冷笑。
“她不是立律……是在立刑。”
話音未落,她已轉身下台,玄色廣袖翻飛如翼。
她不再穿王妃華服,隻著一襲素袍,腰間懸藥囊,步履沉穩如刀鋒劈開人群。
墨十二緊隨其後,手按刀柄,目光如鷹隼掃視四周——這是他第一次見藥閣之主走出山門,卻不是去救人,而是去驗屍。
刑部驗屍房,陰冷如墓。
老仵作懸於房梁,白布覆麵,腳下凳子傾倒,繩索打得極緊,像是死前掙紮許久。
案頭一卷《醫律典》攤開在“醫斷章”,墨跡未乾,仿佛剛被人反複誦讀。
雲知夏走近,未戴手套,指尖輕觸書頁邊緣。
刹那間,一股極淡的甜腥掠過鼻尖。
她眸光一凝。
“靜心散。”
這藥,是她前世研究神經藥理時所製,原為治療焦慮症患者,微量使用可安神寧誌,但若長期接觸揮發性成分,會使人對重複信息產生盲信,甚至喪失批判思維——常用於洗腦實驗的輔助劑。
她冷笑出聲:“原來不是她瘋了……是這書,會吃人。”
難怪那些醫者跪著背誦《醫律典》時眼神空洞,像被抽去魂魄;難怪沈青璃一句“古法不可違”,便有百人應和,視創新如妖魔。
這哪裡是律法?
分明是裹著經義外衣的精神枷鎖!
她轉身欲走,忽聽門外腳步聲起。
黑袍獵獵,沈青璃踏雪而來,身後跟著陸仲景,手持一柄烏木鍘刀,刀口泛青,名曰“斷藥鍘”——專斬“違典施術”之醫者手腕。
“雲掌令。”沈青璃聲音清冷,眼底卻燃著近乎狂熱的光,“藥閣雖得正名,然無律可依,終究是散沙一盤,易生禍亂。我奉旨設‘醫監台’,統攝天下醫政,自此以後,凡行醫者,皆須歸律受管。”
她頓了頓,目光灼灼:“請掌令使入台受封——醫神之位,永鎮典閣。”
雲知夏站在原地,沒有回應。
她緩緩走回藥閣山門前,立於那塊尚帶餘溫的鐵碑前。
碑上刻著她親筆所書:“藥灰不冷,心火不熄。”
她指尖輕輕敲擊碑文,發出清越一響。
“你說醫需律……”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可阿豆死時,律在哪?那個因你所謂‘古法’耽誤治療、活活疼死在母親懷裡的孩子——他的命,配不配有一條律?”
沈青璃瞳孔微顫,卻未退:“律未成,故亂生。今日我來,正是補天。”
“補天?”雲知夏輕笑,抬眸直視她,“你拿律條當刀,把活人切成死規,把醫道變成墳場,還說你在補天?”
風驟起,吹動兩人衣袂翻飛。
沈青璃神色不變,隻將“斷藥鍘”輕輕擱在石階上,似一種無聲的威脅。
雲知夏望著她,忽然轉身,從藥囊中取出一卷手稿。
素紙墨字,封皮端正寫著五個大字——
《藥閣規製》
她將手稿遞出,聲音平靜如深潭:“若要歸律,便從我始。”沈青璃接過的那一刻,指尖微微顫抖。
燭火映在她清冷的麵容上,竟照出幾分近乎神聖的虔誠。
她將手稿捧於胸前,仿佛接過了天命所歸的聖諭。
“雲掌令深明大義,終歸正道。”她聲音清越,穿透太醫院正堂的層層帷帳,“明日晨鐘初響,我便將此規呈於聖前,昭告天下——藥閣歸律,醫道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