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璃死死盯著那道傷疤,呼吸急促,瞳孔劇烈收縮。
她仿佛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不是屍體,不是律條,而是她一直逃避的真相:醫律不是為了守護生命,而是為了掩蓋恐懼。
她顫抖著伸手,抓起案上鍘刀。
“我……我是醫律使……我不能……”她喃喃自語,聲音破碎,“錯診害人,我妹妹就是……就是……”
刀鋒高高揚起,對準雲知夏脖頸。
全場屏息。
下一瞬——鍘刀斬落,轟然劈入檀木案角,裂痕如蛛網蔓延。
沈青璃雙膝一軟,跪倒在高台之上,手中玉牌“醫斷令”滾落塵埃,發出清脆一響。
她喘息如風箱破漏,眼底血絲密布,喉頭腥甜翻湧——那刀,終究沒能斬下。
不是因為怯懦,而是當她舉刀對準雲知夏脖頸的刹那,眼前閃過的不再是“亂律之罪”,而是妹妹臨終前攥著她手指、咳出黑血的模樣。
“我妹……我隻是不想再有人死於錯診……”她嘶吼出聲,聲音撕裂夜空,像是困獸最後的哀鳴。
火光映照下,雲知夏靜靜站著,左臂傷口仍在滲血,右肩裸露的舊疤在火影中扭曲如蛇。
她沒有後退,反而緩步上前,腳步輕得像踏在人心褶皺之上。
“我懂。”她聲音低緩,卻穿透喧囂,“你怕錯,怕死人,怕再看著親人在你手裡斷氣。所以你把《醫律典》奉為鐵律,把每一個未經許可的藥方都當成毒藥,把每一個擅自行醫的人,都當作殺人的凶手。”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那本殘卷上,火光舔舐著焦黑的邊角。
“可你忘了,醫道之初,本無律。”
“你用律條鎖住所有人,就像用毒藥救人——初衷是善,結果是殺。”
全場死寂,連風都不敢呼吸。
雲知夏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手稿,封頁上三字墨跡沉凝:《藥感三階》。
這是她耗儘心血所著,記錄“藥感實驗”中人體對藥物反應的分級體係,也是醫律台口中的“蠱人心智、惑亂醫綱”的邪書。
她當眾將手稿投入火盆。
紙頁卷曲、焦黑,火舌猛然騰起,映紅她半邊臉龐。
那一瞬,她眼中沒有悲壯,隻有決絕。
“若這書能讓人瘋,我燒。”
“若這理不該存於世,我焚。”
“但若你們燒的是人心向生的火種——總有人,會從灰燼裡把它撿回來。”
火光中,沈青璃忽然踉蹌後退,仿佛被那火焰灼傷。
她顫抖著從懷中抽出一柄短刀——刀身斑駁,刃口微缺,刀柄纏著褪色紅繩。
那是十年前,她親手刺入庸醫心口的刀,也是她為妹報仇後,唯一留下的東西。
“我……我已無路可退……”她喃喃,刀尖抵住自己咽喉,指節發白。
就在刀鋒即將割破皮膚的刹那——
銀光一閃!
三根銀針精準封住她手三陰經,手臂瞬間麻痹,短刀當啷落地。
雲知夏上前一步,拾起那柄染過血、也背負過恨的舊刀,轉身走向場中那座象征醫律威嚴的鐵碑。
刀身深深插入地麵,與鐵碑並立,如一道新的律令。
“執刀者,不該是律,也不該是我。”她回身,目光掃過沈青璃,掃過百名藥閣弟子,掃過火光外沉默的百姓,“是每一個想活的人。”
夜風驟起,吹散餘燼。
藥閣深處,地庫石門無聲閉合。
雲知夏獨自立於幽暗之中,指尖輕撫心口舊疤。
她取出一隻琉璃小瓶,內盛琥珀色母液,流動時泛著微光——那是“護心丹”唯一未毀的母源,可延緩“藥感反噬”,卻無法根除。
她閉目,將針尖刺入心脈,緩緩注入。
劇痛如蛇鑽入骨髓,冷汗瞬間浸透衣衫。
她咬唇不語,唯有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隨即咳出一口帶著熒光的黑血,滴落在地,悄然腐蝕出細小孔洞。
墨十二守在門外,掌心緊握刀柄,指節發白。
他聽見屋內那一聲咳,聽見瓷瓶落地的輕響,聽見她低語如風:
“若燒儘我一人,能熄這律火……值了。”
他閉上眼,刀鋒未出,眼眶卻先紅了。
而在地庫最深處,一扇從未開啟的石室門前,銅環上積塵微動。
那裡,四壁將嵌滿阿豆碑文拓片,中央靜候一尊前朝秘器——煉藥銅鼎。
隻等一人,以血為引,開門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