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閣地庫最深處,石門閉合,隔絕了塵世喧囂。
四壁幽暗,唯有鑲嵌其上的阿豆碑文拓片泛著微弱磷光,像是遠古醫魂在低語。
中央一尊銅鼎靜立,三足盤龍,鼎身刻滿晦澀符紋,正是前朝醫監秘器——煉藥銅鼎。
據傳,此鼎不納凡火,唯“心火引”可啟其靈。
老藥監悄然送來時隻說了一句話:“能燒鼎的,不是藥,是命。”
小滿跪在鼎前,雙手顫抖,將最後一片冰心蓮瓣鋪入鼎底。
潔白的花瓣層層疊疊,宛如雪蓮托起一池寒月。
她抬頭看向雲知夏,聲音發顫:“王妃……真要以身為爐?”
雲知夏立於鼎前,指尖輕撫鼎身冷紋,目光沉靜如淵。
她沒回答,隻是緩緩卷起左袖。
手臂內側,一道新鮮血痕蜿蜒如蛇,那是昨夜藥感噬心時,她無意識用指甲刻下的《醫律典》第一條:“凡醫施術,必循古方,違者如亂。”字字滲血,深可見骨。
小滿昨夜驚醒時,見她伏在石案上,指尖劃破皮肉,口中喃喃背誦醫律,仿佛被某種無形之力操控。
她慌忙撲上去,用研碎的藥灰敷住傷口,可那血竟帶著熒光,觸之微燙,腐蝕石麵如酸。
“不是循古。”雲知夏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卻鋒利,“是破古。”
她取出琉璃管,內盛七日所積黑血,濃稠如墨,流轉間泛著詭異熒光。
這是她體內“藥感反噬”逼出的毒血,每一滴都含著她對舊律的違逆、對新道的執念。
她將琉璃管輕輕沉入蓮心。
刹那,鼎中寒氣驟升,冰蓮凝霜,霜上竟浮現出細密裂紋。
“若我不燒,”她低語,指尖拂過鼎耳,“這毒,就會燒儘天下醫。”
閉關首夜,藥感如潮來襲。
她盤坐於鼎前,運起自創的“反向煉化”之法,引藥毒逆流歸心。
可意誌稍鬆,藥感便失控,如萬千毒蟲啃噬神識。
她不知何時起身,竟以指甲在臂上繼續刻寫醫律,一道又一道,血珠順著手腕滴落,在地麵腐蝕出細小孔洞。
小滿驚醒,撲上來抱住她手臂,淚如雨下:“王妃!停下!您會死的!”
雲知夏猛然一震,睜眼,眸中血絲密布,卻清明如刀。
她看著自己滿臂血字,冷笑一聲:“律法寫在紙上,還是寫在皮上,有何分彆?”
話音未落,她已抽出銀針,自刺“神門”“心俞”等三十六大穴。
每刺一針,便有一線黑血自經絡逆流,緩緩歸入心脈。
她以痛鎮神,以血祭鼎,針尖所過之處,皮膚泛起詭異青黑,又迅速轉為赤紅。
就在第三夜子時,京中忽起異象。
沈青璃於城南設“千人誦律壇”,百姓焚《醫律典》殘卷,香火如海,青煙衝天。
誦聲齊整,字字如錘,敲擊人心。
這香火彙聚成一股無形場域,名曰“律音場”——以萬人執念,鎮壓“亂律者”。
地庫驟寒。
鼎中冰蓮瞬間結霜,霜紋蔓延至鼎壁,竟與阿豆碑文產生共鳴,發出細微嗡鳴。
雲知夏猛然睜眼。
瞳孔泛金,如燃幽火。
她“嗅”到了——那香火之中,混著一絲極細微的灰燼氣息,黑中帶腥,腐中藏銳。
是“黑香童”臨死前吐出的“律字灰”。
那孩子是她早年救治的藥童,因擅自改方被律堂活焚,臨終前咬舌成灰,吐出最後一句“方不可改?命不可救?”
此灰入香,便成心魔引。
幻象驟生。
她仿佛看見無數藥童跪拜於火海之中,口中誦律,眼中流血。
一個聲音在她腦中低語:“你違律,你害人,你救不了任何人。”
她反手一針,刺入“膻中穴”。
劇痛如雷貫頂,幻象碎裂。
她喘息著,唇角溢血,卻勾起一抹冷笑:“你說律不容情……可我的血,偏要生出情來。”
話音落,心脈一震。
體內黑血如江河倒灌,順著經絡奔湧而下,儘數注入煉藥銅鼎!
轟——
黑血觸蓮,刹那間,幽藍火焰自蓮心燃起,無聲無息,卻灼得空氣扭曲。
火光映照四壁碑文,那些古老拓片竟開始剝落,露出其下更早的刻痕——那是早已失傳的《逆脈經》殘篇!
墨十三破門而入時,正見此景。
他奉靖王之令前來探視,卻見鼎火幽燃,雲知夏盤坐火前,七竅滲血,肌膚泛出青黑紋路,似與那火共生共滅。
她手中銀針未落,眼神卻已不在人間。
“王妃!”他撲跪在地,嘶聲喊,“彆再燒自己了!您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