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昭寧宮方向火光未熄,風中猶帶焦紙與血的氣息。
藥閣庭院靜得可怕,唯有銅鼎殘骸中餘燼微閃,似在低語。
突然,天邊傳來破空之聲。
十餘道黑影自夜幕中疾掠而下,玄袍鐵甲,胸前繡著巡醫使獨有的“律衡紋”。
為首女子披著猩紅鬥篷,麵容蒼白如紙,眉心朱砂如血將滴——正是沈青璃。
她雙目赤紅,手中緊握一卷殘破古籍,正是《醫律典》僅存的下半部。
“雲知夏!”她聲音尖利,撕裂長夜,“你盜煉律香,反噬萬民,罪該萬死!交出‘藥心鼎’殘骸,束手就擒,我或可留你全屍!”
墨十三一步踏前,刀已出鞘三寸,寒光映月。
他眸中殺意凜然:“藥閣禁地,擅闖者——死。”
小滿縮在藥案後,臉色發白,卻死死攥住藥杵,不肯退後半步。
老藥監躲在廊柱陰影裡,呼吸急促,眼中有驚懼,更有難以置信的狂熱——他知道,今夜將有一場顛覆醫道的對決。
而雲知夏,依舊端坐石案之前。
她指尖輕撚,那一撮“律字結晶”在掌心微微發燙。
金紋在眸底緩緩流轉,如同熔岩在地底奔湧,無聲無息,卻蘊藏著焚天之力。
她沒有抬頭,隻是淡淡道:“沈青璃,你說我亂道?可你可曾想過——是誰定的道?”
話音落,她掌心微動。
心火燃起。
那一撮結晶驟然爆發出幽藍金焰,火焰升騰之際,竟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浩瀚光影——那是《醫律典》全文,字字如律令,行行如鎖鏈,密密麻麻鋪滿夜空,仿佛天地間唯一的真理。
可就在下一瞬,火焰蔓延。
自第一行起,逐字焚毀。
“律法為綱,違者誅心”——焚。
“藥不可輕傳,庶民不得習”——焚。
“醫者當守靜默,不得逆天改命”——焚!
每燒一行,空中便響起一聲淒厲哀鳴,仿佛有千百靈魂在呐喊。
沈青璃猛然抱住頭顱,悶哼出聲,嘴角溢血。
她懷中的《醫律典》殘卷無風自動,紙頁劇烈震顫,竟自行卷曲、焦黑,邊緣開始燃燒!
“不……不可能!”她踉蹌後退,眼中滿是驚怖,“這是……這是天道律令!你怎麼敢……怎麼敢燒它?!”
雲知夏終於抬眸,目光如刀,直刺沈青璃心臟。
“你燒書立律,借萬民執念成場,妄圖以香火控人神識。”她聲音清冷,卻字字如錘,“可你忘了——香是藥灰,念是藥引,火在我心。”
她指尖輕抬,金焰暴漲,最後一行《醫律典》化作飛灰。
“你說誰在亂道?”
轟——!
沈青璃懷中殘卷轟然自燃,火光映照她扭曲麵容。
她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摳進泥土,指甲崩裂,鮮血淋漓。
她終於明白,那不是藥火,那是……心火——以藥為心,以火為道,焚儘桎梏,逆煉本源。
她敗了。
不是敗於術,而是敗於道。
巡醫使們麵麵相覷,無人敢動。
他們曾以為自己是律法的執行者,是醫道的守護者。
可此刻,他們隻覺那火焰中燃燒的,是他們畢生信奉的真理。
雲知夏起身,緩步走向庭院中央那座黝黑鐵碑——那是藥閣初建時所立,刻滿曆代藥典禁忌,如今卻斑駁殘缺,如同被歲月啃噬的骸骨。
她取出一管琉璃,將僅存的“律字結晶”輕輕封入其中,嵌入碑側凹槽。
琉璃微光流轉,映出她清冷側顏。
“毒可成律,亦可為解。”她低語,如訴如誓,“這一管,不記仇,記醒。”
風過,碑石微震。
她轉身欲歸藥閣,忽覺心口一燙。
不是痛,而是一種奇異的悸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體內蘇醒,不再是被動預警,而是……主動示警。
她下意識抬手,在冰冷碑麵劃過。
指尖無意識遊走,竟勾勒出半幅經絡圖——奇經八脈之外,另生新絡,連通三焦與骨髓,結構詭譎,前所未見。
那不是她學過的任何一門古法,而是……某種正在誕生的“新法”。
雲知夏凝視那半幅圖,眸光驟亮。
“它不再亂了……”她低聲喃喃,唇角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但它,開始想做事了。”
遠處,昭寧宮之上,沈青璃獨坐醫監台,手中佛珠突然斷裂,十八顆烏木珠滾落塵埃。
灰燼中,竟浮出一行細小如蟻的字跡,墨色猩紅,宛如血書:
“她……已非人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