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閣地庫,石門緩緩開啟,一道素白身影踏出。
夜風撲麵,吹不散她周身繚繞的灼熱餘焰。
雲知夏立於台階之上,發絲未束,隨風輕揚,眸中金紋流轉,宛如熔金灌注,深邃而凜然。
她目光掃過庭院,落在遠處簷角懸掛的銅鈴上——那鈴無風自動,輕輕一震,竟自行裂開一道細紋。
小滿跪伏在地,雙手捧著三隻藥碗,指尖微顫。
一碗是“清脈散”原方,藥汁棕褐,氣味沉鬱;一碗是昭寧宮仿製的“安神湯”,色澤偏濁,浮著一層油光;第三碗,則是百姓焚燒《醫律典》後收集的香灰衝劑,黑如焦墨,腥氣刺鼻。
“放。”雲知夏聲音不高,卻如鐘鳴入耳。
三碗藥穩穩置於石案。
她閉目,指尖輕點第一碗沿。
刹那間,碗中藥液無聲旋轉,由緩至疾,竟如活物般自行分層——棕褐色藥汁中,細微雜質如雪沉底,澄澈藥性緩緩上浮,形成七彩光暈,層層疊疊,宛如虹霓凝於碗中。
第二碗“安神湯”緊隨其動。
那層油光驟然崩解,析出三十六種不同色澤的微粒,各自歸位,竟在液麵排列成某種古老符文,隱隱與昭寧宮頂梁上的篆刻遙相呼應。
第三碗香灰衝劑最是詭異。
灰黑色液體翻湧如沸,一股陰冷之氣彌漫開來,仿佛有無數低語在耳邊呢喃。
可就在雲知夏指尖觸及碗沿的瞬間,那些灰燼忽然靜止,繼而逆向升騰,凝聚成一線細煙,直指夜空某處——正是昭寧宮方向。
墨十三單膝跪地,手按刀柄,額角滲出冷汗。
他自幼習武,通曉內息流轉,可眼前這一幕,已超脫武學範疇,近乎神跡。
“藥……在向你求救?”他聲音乾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雲知夏睜開眼,眸光如炬,淡淡道:“不是求救。”
她指尖輕拂三碗,金紋微閃。
“是認主。”
話音落下,三碗藥液同時一震,虹光儘收,藥性歸元,靜如止水。
她轉身,取來一麵銅鏡——非尋常梳妝之鏡,而是以千年寒鐵與藥髓鑄就的“藥感鏡”。
她將“安神湯”滴入鏡心,鏡麵頓時泛起漣漪,光影扭曲,竟浮現出一張女子麵容:眉心一點朱砂,雙目緊閉,唇齒開合,正低聲誦讀《醫律典》條文。
正是沈青璃。
但那麵容扭曲變形,嘴角裂至耳根,眼中無瞳,隻有一道血線貫穿,仿佛被什麼力量強行操控,淪為傀儡。
雲知夏冷笑:“她以為焚書生香,便可借萬民執念化‘律音場’,以香火之力煉我神識?”
她指尖一挑,將那碗香灰衝劑傾入地庫門口的銅鼎殘骸——那曾是煉“藥火熔爐”的核心器物,如今隻剩半截焦黑鼎身。
心火微動。
一道金焰自她掌心墜落,點燃香灰。
火焰並非尋常橙紅,而是幽藍夾金,跳動間竟有脈搏之律。
灰燼在火中翻騰,析出點點晶瑩,如霜似雪,緩緩凝結成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結晶。
其形如律字,卻筆畫倒逆,結構詭譎,與“靜心散”的分子構型完全相反——正是“解毒原基”。
老藥監躲在門外陰影中,枯手扶牆,渾身顫抖。
他本是守脈閣前執事,曾見先帝以“九轉歸元鼎”煉藥通神,卻從未見過如此逆天之術。
他喃喃低語,聲音幾不可聞:“心火引……真能逆煉毒源?這……這不是醫術,是道……”
雲知夏不理外界震動,隻將那“律字結晶”托於掌心,細細端詳。
她能感知到,這結晶中封存著千人執念、萬民焚書時的怨怒與癡迷,更藏著沈青璃以《醫律典》為基構築的“律音場”核心頻率。
“你想用香火控我?”她唇角微揚,眸中金紋一閃,“可香入我火,反成燃料。”
她抬手,命小滿研磨結晶,混入“清心湯”中,再命藥童連夜分發城南貧民區——那正是昨夜焚律最烈之處。
當夜,風雨驟起。
城南百餘戶人家服下藥湯後,紛紛入夢。
夢中皆見烈火焚天,一女子立於火心,指尖輕點,灰燼成晶,藥香如語。
醒來時,頭痛儘消,久咳止息,更有癱瘓三載的老翁竟扶牆站起,淚流滿麵,喃喃道:“藥……在說話。”
而遠在昭寧宮的沈青璃,正盤坐於《醫律典》殘卷之前,忽覺心口劇痛,喉間腥甜。
她猛地睜眼,發現案前香爐炸裂,香灰化作黑蛇四散逃竄。
更可怕的是,她布下的“律音場”竟在反噬——千名誦律百姓同時嘔血,有人頭痛欲裂,有人皮膚浮現《醫律典》條文,如烙印般潰爛流膿。
“不可能!”她一掌拍碎香案,眼中血絲密布,“我以萬民執念為引,焚書成香,怎會……反噬?”
她死死盯著京城方向,咬牙切齒:“雲知夏……你竟敢煉我的律?!”
翌日拂曉,藥閣外風聲驟緊。
墨十三立於院中,手已按在刀柄之上,目光如鷹隼掃視四方。
他知道,風暴將至。
而雲知夏坐在藥案前,靜靜凝視掌心那撮“律字結晶”。
她指尖微動,心火悄然升起。
金焰未燃,卻已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