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張,皆字跡潦草,或畫著扭曲的人體經絡,或寫著奇異藥方,更有甚者,繪出從未見過的器械圖樣——如刀、如鉗、如管,結構精密,令人匪夷所思。
而所有稿紙右下角,皆蓋著一枚朱印:
“夢稿·清心湯後第七日”。
風拂過紙頁,沙沙作響,如同低語。
雲知夏立於案前,目光掃過台下萬千雙眼睛,聲音不高,卻清晰如刃:
“你們說他們瘋了?可這些人,在服下清心散後,夢中寫下的,是被你們律條壓住的——真正的醫道。”
她指尖輕點其中一頁,那上麵畫著一顆被剖開的心臟,血流如網,旁注三字:
“可救。”
台下,一片死寂。
唯有風,卷著紙頁邊緣,輕輕翻動。
第二百一十章你念的不是經,是咒(續)
風卷殘紙,火未燃儘。
雲知夏指尖輕撚,一道微不可察的心火自掌心躍出,如靈蛇般遊走於那百份夢稿之間。
她眸光沉靜,卻蘊著雷霆萬鈞之勢。
這些稿紙,是她暗中收集三年之久的“藥語台”遺錄——每一個字,都是服下“清心湯”後陷入半夢半醒之境的醫者,在無意識中寫下的藥方、繪出的經絡、構想的器械。
他們不是瘋,是被壓得太久,唯有在神誌鬆動之際,才敢讓真知浮現。
“小滿。”她淡淡開口。
藥童小滿立刻捧上一隻烏木托盤,盤中靜靜躺著一方古樸石台——藥語台,以寒玉為基,能感應藥性波動與神識殘留。
雲知夏將夢稿逐一鋪陳其上,動作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諸位,今日我不講律,隻講病。”她聲音清越,穿透死寂,“病在何處?在心,在腦,在千年積弊的‘律毒’。”
她抬手,心火驟然暴漲,點燃最邊緣一張稿紙。
眾人屏息,卻見火焰非但未亂,反而如受無形牽引,沿著稿紙上潦草的經絡線自行蔓延,勾連彼此,竟在空中幻化出一幅巨大圖譜——
律毒經絡圖。
圖中脈絡分明:自耳入腦,沿聽覺神經蜿蜒而上,纏繞識海,最終彙聚於前額“明堂穴”附近,形成一團漆黑如墨的漩渦。
每一根分支,皆標注著《醫律典》中的關鍵詞:“禁用”“須報”“違者斬”。
更令人駭然的是,這圖竟與十名律癡醫者的腦中景象完全吻合。
“看清楚了。”雲知夏指向圖中核心,聲如寒刃,“你們日夜誦念的‘律心火’,根本不是什麼醫道聖火——它是‘噬神陣’。靠千萬人反複背誦律條供養,以聲音為引,以恐懼為食,吞噬神智,馴化靈魂。誰質疑,誰就被反噬;誰清醒,誰就成了‘瘋子’。”
台下一片死寂,連呼吸都凝滯。
沈青璃臉色驟變,手中律刀嗡鳴震顫,似有感應。
她厲喝:“妖言惑眾!律心火乃醫道正源,豈容你汙蔑——”
話音未落,雲知夏已將心火注入“藥感鏡”。
鏡麵爆發出刺目青光,如潮水般掃過十名蒙眼醫者。
刹那間——
“啊——!”
“我的頭!!”
“燒……燒起來了!!”
十人齊齊抱頭慘叫,白布之下,鮮血自眼縫中汩汩滲出,染紅布條。
他們蜷縮在地,身體劇烈抽搐,仿佛有萬千鋼針在顱內攪動。
雲知夏眸光不閃,咬破指尖,以血為引,在虛空疾書一道符紋——醒神符。
血光乍現,心火轟然炸開!
十人齊聲尖嘯,隨即如斷線木偶般癱軟倒地,胸口微弱起伏,生死未卜。
全場鴉雀無聲。
風停,火熄,紙頁靜垂。
片刻後,最前方那名醫者緩緩睜眼,瞳孔由渙散轉為清明。
他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觸到雲知夏的臉頰,指尖微抖,聲音沙啞如裂帛:
“我……記得你。三年前,瘟疫橫行,我娘高燒不退,是你翻牆送藥,用一根銀針救了她……你說,‘醫者,當先救人,再論規矩’……”
他忽然伏地痛哭:“我背了二十年律條……竟忘了……自己為何學醫……”
其餘九人相繼睜眼,眼神從迷茫到震慟,再到撕心裂肺的悔恨。
有人撕扯身上律司袍服,有人捧頭嘶吼,有人跪地叩首,淚流滿麵。
墨十四立於高牆暗影之中,冷眼俯瞰,握刀的手竟微微發顫。
他低語,如風拂葉:
“這一針,紮的不是人,是千年枷鎖。”
台下,那根象征醫律權威的律醫柱,忽地發出一聲細微裂響。
自頂端開始,一道漆黑血線緩緩滲出,蜿蜒而下,滴落在地,腥臭彌漫。
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雜遝腳步聲。
百道身影踉蹌而來,衣衫襤褸,眼神或癲狂、或空洞、或死寂。
他們曾是各地醫館翹楚,因“違律施救”被廢職、囚禁、驅逐,最終神誌儘失。
此刻,他們齊聚台下,仰望著高台上的雲知夏,口中喃喃,反複念誦——
“律不容情……”
“律……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