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北境礦井。
風止,樹靜,天地如棺。
沈青璃站在鐵門之前,灰藍官袍垂地,腰間銅牌冷光幽閃。
她抬手撫過那道鏽跡斑斑的鎖鏈,指尖微顫,卻在下一瞬穩如磐石。
“今日律修考核。”她的聲音不高,卻穿透寒夜,回蕩在囚靈台四周,“全員入井。”
守衛麵麵相覷,欲言又止。
這等深夜突襲式考核,前所未有。
但誰敢質疑一位執掌《醫諜總錄》的律判大人?
沉重的機括聲響起,一道道鐵柵緩緩升起,露出後方幽深如獸口的礦道入口。
三百丈之下,是不見天日的地牢,也是大胤最黑暗的秘密——以活人脊骨為紙,刻錄《醫律典》的“人骨律庫”。
一個個衣衫襤褸的身影從囚室中被驅趕而出,腳步踉蹌,眼神空洞。
他們是曾經懸壺濟世的大夫,如今卻被煉成了會走路的律法碑文。
沈青璃一步步走下台階,手中托著一隻黑檀木盤,上麵整齊排列著數十枚墨綠色藥丸,散發著極淡的清香。
她走到第一個老醫麵前,親手將藥丸塞入他乾裂的唇間。
“含住它。”她低聲道,目光直視對方渾濁的眼,“骨頭響的時候……就跑。”
老醫一怔,喉頭滾動了一下,仿佛想問什麼,終究未語。
她繼續前行,一一分發。
每一枚藥丸,都是雲知夏特製的“清音香丸”——外為安神香料,內藏共振引子,能與藥爐鼓聲同頻,喚醒被壓製的神識。
當最後一人接過藥丸,沈青璃轉身,取來一支火把。
火焰騰起,映照她蒼白的臉。
她緩步走向通道壁側,那裡塗滿了暗褐色的油漬,名為“律引藥油”,遇火即燃,蔓延極速,專為引導執法者巡查而設。
可今夜,它將成為逃亡者的引路燈。
火把落下。
“呼——!”
火舌猛然竄起,沿著牆壁蜿蜒向上,如赤蛇遊走,瞬間點亮整條主道。
烈焰舔舐岩壁,發出劈啪爆響,照亮了那些刻滿律條的凹槽,也照亮了三百雙驟然清醒的眼睛。
地底深處,震動再起。
不是來自地麵,而是自他們自己的身體——後頸、脊椎、第三節椎骨!
那嵌入骨中的金屬律片,竟開始發燙、震顫,如同有千萬根針在體內攪動。
“啊!”有人跪倒在地,嘶吼出聲。
緊接著,第二人、第三人……紛紛抱頭蜷縮,冷汗淋漓。
可這痛,卻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被封印的記憶之門。
“我……我記得……”一名年輕醫者忽然抬頭,眼中淚光閃爍,“我是嶺南陳九針!我治過瘧疾,救過產難!我不是罪人!”
“我也記得!”另一人顫抖著摸向後頸,“這不是律令……這是枷鎖!是把我們當牲畜圈養!”
哢——
一聲輕響,一塊指甲大小的金屬片從某人頸椎脫落,跌落在地。
眾人低頭看去,隻見那片上陰刻小字:“不得私傳藥方,違者削籍焚屍。”
有人怔住,隨即仰天怒笑:“這哪是什麼醫律?這是吃人的咒!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笑聲未落,已有人大步衝向火道。
“走!”
“跟著火光走!”
三百醫者,如潰堤之水,順著燃燒的通道狂奔而出。
他們腳步蹣跚,卻拚儘全力;他們瘦骨嶙峋,卻目光如炬。
而在礦井出口之外,墨十四早已率十二暗衛潛伏多時。
“分批帶走。”他冷聲下令,“每十人一組,走不同岔路,目的地:心碑村。”
暗衛迅速行動,黑影穿梭於荒野之間,將一個個虛弱卻堅定的身影悄然接應離去。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京城宰相府。
裴元衡正在燈下批閱奏章,忽覺心頭一悸,似有重錘撞胸。
他猛地擱筆,臉色微變。
“查。”他沉聲開口,“律修堂,現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