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藥閣外三裡,官道儘頭鐵色如潮。
刀槍森然,甲胄映著微光,禁軍列陣而立,旌旗無風自動。
將台上那道玄袍金鎧的身影巍然不動,正是當朝宰相裴元衡。
他手中握一卷明黃詔書,聲如洪鐘,穿透薄霧:
“雲知夏——你若即刻熄火封爐,交出《心火錄》與蠱卵母體,我保你藥閣永存!百姓不擾,弟子無罪!”
話音落時,千軍肅殺,唯有風掠過飛簷的銅鈴,發出細微顫響。
藥閣高台之上,雲知夏獨立於風中。
她身後,百名弟子身披素白醫袍,手捧藥爐,靜默如林。
每一爐皆以秘法煉製,內藏三重藥火之基。
他們目光沉定,無一人退後。
她緩緩轉身,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麵孔——有曾被逐出師門的孤女,有從瘟疫村死裡逃生的孤兒,也有被律修堂剜去右耳、誓不再跪權貴的老醫徒。
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你們怕嗎?”
沒有人猶豫。
百人齊聲,如驚雷滾過長空:“不怕!”
那一瞬,天地仿佛為之震顫。
雲知夏唇角微揚,抬手一把撕下肩頭那襲象征王妃身份的赤紅披風。
布帛撕裂之聲清脆刺耳,像一道舊命的終章。
她將披風重重裹在杆頂飄揚的“行醫旗”上,如同為逝去的枷鎖加冕最後一禮。
“從今往後,我不再是誰的妃。”她立於高台之巔,白衣獵獵,聲如寒泉擊石,“我是藥閣之主——雲知夏。”
話音落下,她指尖一點胸前玉鈴。
鐺——
一聲清越鈴響,劃破凝滯的空氣。
第一重藥火,啟!
小竹躍上東側鐘樓,揮旗下令:“點爐!十二口蜃樓散,全燃!”
刹那間,十二口青銅藥爐轟然爆發出幽藍火焰。
爐蓋震開,一股乳白色煙霧騰空而起,遇熱即化,如海市蜃樓般迅速彌漫戰場。
濃霧翻湧,頃刻籠罩三裡官道。
禁軍前排士兵隻覺眼前一花,視線驟然模糊,彼此身影扭曲變形,宛如鬼影遊移。
弓弩手搭箭欲射,卻發現靶心晃動不止,箭矢紛紛偏斜。
混亂中,一名騎兵策馬衝鋒,卻因看不清方向,長槍誤刺同袍胸口。
那人慘叫墜馬,血染黃沙。
陣腳微亂。
就在此時,雲知夏閉目凝神,十指輕顫,藥感如蛛網鋪展而出。
她借霧中濕氣感知呼吸頻率、心跳強弱,精準捕捉到將台之上裴元衡的鼻息波動。
她袖中滑出一粒青灰色丹丸,指尖輕彈。
“嗖——”
細不可聞的一聲破空,藥丸如蠅蚊入耳,順著呼吸直衝敵將鼻腔。
下一瞬,裴元衡猛然一個激靈,腦中混沌儘散,多年積壓的昏沉如冰雪消融。
他瞳孔驟縮,望著眼前倒戈相殘的軍隊,喉頭滾動,怒吼出聲:
“住手!我們打的不是叛賊——是救人的大夫!!”
這一聲咆哮,竟壓過千軍呐喊。
可回應他的,是更密集的腳步聲。
第二重藥火,已悄然啟動。
老藥農拄著拐杖,帶著三百鄉民自城郊而來。
他們衣衫襤褸,手持鋤頭扁擔,卻眼神堅毅。
每人腰間掛著灰袋,裡麵盛滿研磨成粉的“軟筋灰”——取自深山七葉斷腸草根,遇水成塵,沾土則活,可使筋骨無力,步履難撐。
“倒!”老藥農嘶聲大喝。
灰袋傾覆,粉末沿街灑落,隨風擴散。
禁軍再度衝鋒時,剛踏入街口,忽然雙腿一軟,膝蓋發顫,長槍接二連三落地,砸出一片悶響。
整支隊伍如同陷入泥沼,寸步難行。
“她們救過我女兒!”老農站在最前方,枯瘦的手指著藥閣方向,老淚縱橫,“你們踩的是救命的土!”
百姓群情激奮,紛紛響應。
有人抬出門板,有人搬來石墩,甚至有婦人抱著洗衣盆衝上前,將熱水潑向逼近的兵卒。
人牆漸起,街巷成壘,一場無聲的守護,在黎明前的寒霧中拔地而起。
屋脊之上,墨十四負手而立,黑袍隱於瓦礫之間。
他望著下方百姓自發築起的防線,眸光微閃,低聲呢喃:
“這一仗,王爺沒動刀……卻贏了天下。”
風拂過藥閣門前那麵染血的行醫旗,獵獵作響。
雲知夏立於高台,目光冷靜地俯瞰戰局。她知道,這隻是開始。
裴元衡不會善罷甘休,朝廷也不會容忍這般挑釁。
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麵。
她正欲下令收攏防線,忽聽西側街角傳來一聲悶響。
一名弟子撲身向前,將重傷的老醫徒推開,自己卻被流矢擦過肩胛,踉蹌跪地。
鮮血瞬間染紅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