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她命人將殘冊與銅鈴殘片一並封匣,快馬送回藥閣。
隨行附信隻有一句:“師父,我們燒的,不隻是壇。”
千裡之外,藥閣靜室。
晨光斜照,銅爐微溫,雲知夏端坐案前,指尖撫過送來的木匣。
她打開,取出殘冊,一頁頁看完,神情平靜得如同在讀一份尋常醫案。
良久,她忽然低笑一聲,眼底掠過一絲鋒利的光。
窗外,風起。
藥灰之路靜靜延伸,百姓依舊踏行不息。
而她的指尖,已緩緩落向案上空白竹簡。
第229章她的名字,成了藥方(續)
殘冊靜靜攤在案上,字跡如刀,割開過往的塵埃。
雲知夏指尖輕撫過那行“使其功歸虛妄,其名成枷鎖”,唇角卻緩緩揚起,不是怒,不是悲,而是一種近乎冷峻的清明。
她早知道,有人不願見醫道破繭,更不願見一個女子執炬前行。
神化?是捧殺的最高境界。
將她推上神壇,供萬人跪拜,再以信仰之名,把她釘死在虛妄的高台——從此醫術不再屬於人間,隻屬於傳說;她的名字將不再是救人的方子,而是束縛後世的鐵鏈。
可她從不曾要當神。
她隻是個不肯閉眼的醫者,在所有人都對腐朽默然時,偏要點一盞燈,照出病根所在。
燭火搖曳,映著她沉靜如淵的眼。
她提起筆,狼毫落紙,墨跡沉穩如刃:
《藥名正源錄》
“自今日起,藥不以人名,而以效命名。
‘知夏散’改為‘清心解毒方’,
‘未蘇丸’改為‘醒神再生劑’,
‘雲火膏’改為‘溫經通絡膏’,
凡以私名冠藥者,皆予更正,違者逐出藥閣,永不錄用。”
一字一句,斬斷神像根基。
她不要信徒,她要的是千萬雙能辨寒熱的手,千萬顆敢問真假的心。
寫罷,她起身,將原稿投入爐中。
火焰騰起,瞬間吞噬墨痕,灰燼盤旋而上,如蝶焚身。
她凝視著那團心火,低語如誓:
“我不是神,是第一個不肯閉眼的醫者。”
風穿窗而入,吹得火苗微晃,也吹動了牆上新掛的《九州醫脈圖》——一幅由三百藥閣分部心燈共繪的活圖,每一盞燈,代表一處醫館、一位弟子、一道傳承的脈搏。
那一夜,宮中司禮監。
裴公公跪伏丹墀之下,聲音壓得極低:“陛下,豫州律祭壇已毀,地下殘律儘焚。小竹姑娘傳信回閣,說……他們想用師父之名立神,反被師父親手破局。”
皇帝坐在龍椅上,手中正把玩著一枚銅鈴殘片——是快馬加急送入宮中的證物,骨鈴熔儘,隻剩一角焦黑銅邊。
他沉默良久,目光掃過案上那份《藥名正源錄》抄本,忽然笑了:“她倒是比朕還懂製衡之道。”
提筆,朱砂批紅:“準立藥宗,歲賜藥材,不得乾政。”
一道旨意,定下百年格局。
醫者不可參政,卻可布道天下;不掌權柄,卻掌生死。
裴公公退至殿外,抬頭時,忽見宮牆最高處,不知何時立起一座寸許高的石碑,形製古樸,正是“心碑”模樣。
碑前燃著一盞矮燈,火光微弱,卻始終不滅。
他整了整衣冠,緩緩跪地,叩首三下。
雲知夏正將最後一筆補入《九州醫脈圖》。
她指尖凝出一點心火,輕輕躍上地圖,如星落入夜空。
刹那間,三百盞燈,次第亮起——北境雪原、南疆密林、東海孤島……每一處都有人心火響應,光點相連,織成一張橫貫山河的醫網。
她望著那圖,眸中無驕無躁,唯有深沉的期待。
可就在此時——
指尖突地一灼!
掌心血紋驟然發燙,仿佛有誰在遙遠之地,以命為引,叩響她的感應。
她猛然蹙眉,心火本能掃過《九州醫脈圖》,光海之中,某一點忽明忽暗,似將熄,又似在呼喚。
耳邊,竟似有風送來一聲蒼老低語,縹緲如夢:
“歸位。”
雲知夏瞳孔微縮,抬眸望向窗外沉沉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