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京城藥市異變。
晨光未破,西市藥鋪剛掀開木板門,空氣中還飄著昨夜露水的濕氣。
第一縷陽光照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駁藥漬,像是一幅被遺忘的符咒。
雲知夏踏入街口的刹那,整條藥市仿佛被無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她身側一株晾曬在竹匾上的紫蘇,葉片忽然卷曲、發黑,簌簌掉落;隔壁香料攤前掛著的沉香片,原本幽遠清冽,此刻竟泛起一股腐肉般的腥臭,嗆得人幾欲作嘔。
有人驚叫著撲向自家藥材,卻發現所有草木——無論是百年老參,還是尋常艾草——隻要她腳步經過之處,儘數枯敗如焚。
“又來了!”有藥商跌坐在地,臉色慘白,“王妃一來,藥就死!這……這是天罰嗎?”
小螢跪倒在雲知夏身後,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摳進太陽穴,指縫間滲出血絲。
她喉嚨裡發出野獸般嗚咽:“主上……藥語……全斷了!它們在尖叫,在哭,在撞我的魂魄!可我聽不見!一個字都聽不見!”
風拂過她顫抖的肩頭,帶來梁上一隻藥靈蝶的輕顫。
蝶翼微動,灰燼般的粉末簌簌落下,一行新字浮現:
香出西市……聽者已啞……鴉在城南。
雲知夏立於長街中央,雨後的冷意順著脊骨攀爬而上。
她指尖微動,體內殘存的心火隱隱灼燒,心脈處傳來一陣鈍痛,仿佛有細針在臟腑間反複穿刺。
但她神色未改。
目光掃過滿街凋零的藥材,她緩緩閉眼,腦海中浮現出那三十六具埋骨、那幅由藥葉拚成的“藥靈祭”圖陣、還有火焰中浮現的三十六張含恨麵孔。
不是巧合。
這是衝著她來的封殺令。
誰要讓她閉嘴?
誰要讓天下草木失聲?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她睜眼,聲音冷如刀鋒:“去西市藥鋪,查最近進的‘安神香’。”
墨十八應聲而出,黑色身影如鬼魅掠入人群。
不過半盞茶功夫,一聲悶響自街角炸開——他撞翻一家香料鋪的貨架,將一名佝僂老嫗按在牆角,刀尖抵住她咽喉。
“你在混什麼?”他厲聲質問,手中一塊褐色粉末正從撕裂的布包中灑落。
老嫗渾身發抖,嘴裡發出“嗬嗬”的怪響,雙手瘋狂比劃,卻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雲知夏緩步走近,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脖頸一道陳年疤痕上——那是被人用鈍器割開又粗暴縫合的痕跡,皮肉扭曲,如同蜈蚣盤踞。
她伸手,輕輕撫過那道傷。
老嫗猛地一顫,眼中爆發出極度的恐懼與哀求。
小螢踉蹌上前,看著她的手勢,聲音發抖:“她說……她能聽藥說話。三年前,她聽見院子裡的當歸在哭,說‘我吞了孩子的血’……她嚇壞了,告訴了東家……第二天,就被拖進地窖,割了舌頭,扔進亂葬崗。”
雲知夏眸色驟深。
原來早有人聽見了藥語。
也早就有人因“聽真”而被毀。
她從老嫗懷中搜出一枚銅牌,入手冰涼,鏽跡斑斑,正麵刻著三個小字——藥語婆,背麵一行小篆:丙申年割舌。
丙申年,正是第一場“藥靈祭”舉行之年。
她低頭看著老嫗布滿皺紋的臉,忽然輕聲道:“你不是啞。”
老嫗怔住,渾濁的
“你是唯一清醒的人。”
風卷起街角塵土,吹散了那股腥臭。遠處,一聲鴉鳴劃破長空。
藥靈蝶翅再次震顫:鴉在城南。
雲知夏起身,不再看那老嫗一眼,隻對墨十八道:“帶她回藥閣,嚴加看護。”隨即抬步便走,“去城南亂葬崗。”
小螢掙紮著跟上,心頭仍被恐懼填滿:“主上,鴉……吃死人?”
“不。”雲知夏腳步未停,聲音冷得像冬夜寒泉,“它吃的是——藥。”
城南荒嶺,亂石嶙峋,枯草如刀。
這裡是棄屍之地,也是無名藥童最後的歸宿。
她在一處塌陷的土坑前停下。
坑底堆滿腐爛藥渣,藤蔓纏繞如網,隱約可見碎骨殘衣。
而一隻通體漆黑的鴉,正站在一根斷裂的指骨上,低頭啄食一株早已枯死的紫藤露。
那鴉羽毛油亮,眼珠赤紅如血,見人不避,反而昂首,喉間發出低沉鳴叫。
雲知夏凝神,指尖燃起一絲心火,緩緩靠近。
那鴉忽然展翅,羽翼掀起腥風,下一瞬,竟從口中吐出一句話——稚嫩、淒厲,帶著臨終前極致的恐懼:
“娘……藤纏住我了……救我……”
小螢瞬間癱軟在地,淚如雨下:“它吃了死者的藥……記住了最後一句話……所以……它會說話……”
雲知夏靜靜看著那隻鴉,心口如被重錘擊中。
她取出隨身攜帶的“引燃粉”,輕輕撒向鴉群棲息的枯樹巢穴。
火光乍起,幽藍跳動。
刹那間,數十隻藥靈鴉騰空而起,齊聲鳴叫——
“救我……我不想當藥……”
“爹,我看見他們拿鋤頭了……”
“好疼……心口在長東西……”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