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一句句,全是三十六名獻祭者臨死前的遺言,彙聚成一片悲鳴之海,在亂葬崗上空久久不散。
百姓不知何時已圍至山腳,聽著這來自地獄的控訴,無不跪地痛哭。
雲知夏立於火光與鴉影之間,黑袍獵獵,唇角滲出一絲黑血,卻被她悄然抹去。
她仰頭望著漫天飛舞的墨鴉,聽著那一聲聲不屈的呐喊,終於低聲開口:
“你們不說,我替你們說。”
“你們不能言,我為你們代言。”
風止,火熄,鴉群散去。
她轉身離去,步伐堅定,唯有袖中緊握的一塊炭筆,在紙上無聲勾勒出某種配方的輪廓。
而在她身後,藥靈蝶靜靜落在老嫗顫抖的手心,翅翼微閃,浮現最後一行字:
靜心草灰……是香魂……夜色如墨,藥閣深處燭火搖曳。
雲知夏將藥語婆安置在靜室軟榻上,指尖凝起一縷微弱心火,在銅鼎中煨著一帖暗紅藥膏——那是她以蛇蛻、地龍、蜈蚣三蟲入骨研磨,輔以冰片通絡,親手調製的“通脈膏”。
此膏能激活斷脈殘經,雖不能讓啞者複聲,卻可借手代口,傳神達意。
她親自執膏,輕輕塗於藥語婆喉間那道猙獰疤痕。
指尖觸到皮肉翻卷處,老嫗渾身劇顫,眼中泛起血絲,似有無數舊痛翻湧而上。
但雲知夏神色未動,指力沉穩,心火緩緩滲入經絡,如針引線,穿行於阻塞之脈。
良久,藥語婆猛然睜眼,瞳孔劇烈收縮,顫抖的手猛地抓過案上紙筆,開始瘋狂書寫。
字跡歪斜卻有力,一筆一劃皆似從骨髓裡剜出:
“香核是靜心草灰。”
“此草不生於土,隻長於埋藥童之地。”
“屍骨為壤,怨氣為露,三年一開,紫葉帶血紋。”
“焚之成煙,天下藥材皆聾。”
小螢跪在一旁,讀完一字便抖一分,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主上……他們……他們是拿那些孩子的命,養這種邪香?!”
雲知夏垂眸看著紙上血字,心脈又是一陣撕裂般的鈍痛。
她不動聲色掩住唇角溢出的黑血,隻淡淡道:“難怪藥語斷絕。不是草木不願言,而是‘聽’的通道被斬儘殺絕。”
她抬手,將紙投入火盆。
火焰騰起,映得她雙目幽深如淵。
“既然你們用死人骨煉香,讓我閉嘴——”她站起身,黑袍翻卷,聲音冷若霜刃,“那我今夜,就去把你們的香坊燒成灰。”
三更天,西市儘頭一座隱秘香坊,門扉緊閉,屋內香霧繚繞,數十爐火晝夜不熄。
製香人正將一批新采的“安神香”封箱,口中喃喃念咒:“焚香祭靈,藥語歸寂,天地清寧……”
話音未落,窗欞爆裂!
一道黑影破空而入,袖中飛出數包藥粉,精準灑入每一座香爐。
墨十八緊隨其後,刀光一閃,守衛尚未反應,已倒地昏厥。
雲知夏緩步走入,目光掃過滿屋堆積如山的香料,最終落在中央一口青銅古爐上。
她取出懷中最後一包“引燃粉”,輕輕倒入爐心,隨即指尖燃起一絲幽藍心火,擲入其中!
轟——!
烈焰衝天而起,火舌席卷整座香坊,卻無半點焦糊之味,反有一股奇異清香彌漫開來。
就在火勢最盛之際,一直沉默跟隨的藥語婆突然踉蹌上前,枯瘦手指直指火焰中心!
刹那間,火光扭曲,三十六道模糊虛影自香灰中升騰而起——皆是幼童模樣,衣衫襤褸,身上纏滿藤蔓,雙眼空洞卻充滿滔天恨意。
齊聲怒吼,響徹夜空:
“還我命來!”
聲浪如潮,震得房梁簌簌落塵。
香爐炸裂,濃鬱藥氣逆衝而回,儘數灌入製香人七竅!
那人瞪大雙眼,鼻孔、耳道、嘴角&nultaneous崩出血線,慘叫未出,已然倒地抽搐,七竅流血而亡。
火勢漸熄,餘燼飄散。
雲知夏卻驟然踉蹌後退,一口黑血噴在青磚之上,觸目驚心。
“主上!”小螢撲上前扶住她,哭喊著,“您不能再用了!心火焚身,您的經脈已經……”
她咳著,嘴角仍揚起一抹冷笑:“它們閉嘴,不是藥啞了。”
目光掠過滿地香灰與屍體,低語如風:
“是有人,不讓它們說。”
藥靈蝶悄然飛回,落在她肩頭,翅翼輕閃,浮現一行新字:
西山祭壇,月圓獻祭。
她抹去唇邊血跡,望向遠處沉沉山影,眸光灼亮如星。
“好啊。”
她輕聲道,仿佛與整個黑夜對峙:
“那我就去你們的祭壇,當一回——說真話的人。”
風起,殘頁翻飛。
小根從暗處奔來,臉色慘白,顫抖著遞上一張焦黃殘圖。
雲知夏接過,緩緩展開。
圖紙一角繪著扭曲巨藤,根須深入地下,纏繞著無數細小人形。
而在藤蔓中心,赫然開出一朵血色花苞,狀如人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