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風,帶著腐葉與濕土的氣息,吹過密林深處,卷起層層瘴霧。
那霧如活物,灰綠交雜,翻湧時似有低語嗚咽,仿佛整片山林都在呼吸著毒。
雲知夏立於前,素白藥袍被濕氣浸得微沉,卻未退半步。
她身後,藥語堂弟子緊隨而行,人人屏息,腳下踩著墨二十四以血劃出的暗紅軌跡——那是用命換來的生路。
墨二十四已倒下三次。
第一次是踏入邊界時,雙耳滲血,仍咬牙將刀插地,引動暗衛秘陣;第二次是穿林途中,鼻血如注,視線模糊,卻仍以刀尖點地,續接斷鏈;第三次,七竅皆流血,整個人如同從血池撈出,卻在倒地前最後一瞬,以掌拍地,震開一片毒藤陷阱。
“主上……前方三丈……是碑林。”他聲音破碎,幾不成句。
雲知夏俯身,指尖輕觸他額頭,一股溫潤藥感緩緩渡入。
她沒說話,隻是將一枚清心凝神丸塞入他口中,隨即起身,抬手一點眉心。
清瘴膏化作一縷幽香,自她額間擴散,如漣漪蕩開。
藥香所至,瘴霧嘶鳴退散,露出一條狹窄通路。
然後,她看見了。
石碑林立,高低錯落,宛如墳塚。
每一塊都刻滿名字,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像是無數靈魂被釘死在石頭上,永世不得超生。
【藥奴碑】。
三個字歪斜刻於首碑頂端,漆黑如墨,卻泛著暗紅光澤,仿佛是用血寫成。
她的腳步一頓,指尖卻不自覺撫過最近的一塊碑麵。
指腹劃過一行小字時,心臟猛然一縮——
“沈氏十七人,魂祭藥心爐”。
沈氏。
她的姓。
不是雲知夏的雲,是沈未蘇的沈。
前世記憶如潮水倒灌:實驗室裡那本殘破古籍《藥神典》,師兄沈沉玉捧若至寶,稱其為“千年秘傳,醫道之極”;可她曾無意發現,書中某些藥方需“活體精魂為引”,甚至標注著“取同族血脈三人,焚骨煉髓”……
她當時不信,隻當是荒誕附會。
直到她因破解其中一道毒理,遭人陷害,被灌下劇毒,臨死前聽見沈沉玉冷笑:“師妹聰慧,可惜不知這‘藥神’二字,是用人命堆出來的。”
原來如此。
原來那些失蹤的族人、失傳的支脈、焚毀的族譜……都不是意外。
是獻祭。
是為了讓“藥”成神,而把“人”當成牲。
“嗬……”她低笑一聲,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眼底卻燃起冷焰,“自願?不朽?”
老霧婆就在這時從霧中浮現。
佝僂的身影像是由枯枝拚成,臉上覆著一層灰白菌膜,雙眼渾濁如霧。
她指向深處,喉嚨裡發出砂石摩擦般的聲音:“藥心爐在祖碑之下,需‘藥語者’之血為引。你是能聽藥語之人……你來了,便是命定。”
“沈家呢?”雲知夏問,聲音平靜得可怕,“他們真的自願?”
“初代祭司說,‘藥要成神,人必為牲’。”老霧婆喃喃,“沈家先祖點頭,換一族永享藥靈庇佑,血脈不絕。”
“不絕?”她猛地撕下外袍,雪白布帛在空中展開,如同戰旗。
她抽出銀針,反手刺入掌心,鮮血淋漓滴落,在布上寫下三字——
沈未蘇。
筆鋒淩厲,如刀刻斧鑿。
“我非沈氏正脈,不受你們的‘恩賜’,也不承你們的‘宿命’。”她抬眸,目光如刃,直刺老霧婆,“我是沈家血債的儘頭。這一筆,不是繼承,是清算。”
風驟停。
瘴霧翻騰如怒。
前行不足百步,地勢下沉,一座巨大祖碑矗立於古樹盤根之間,高逾三丈,通體青黑,表麵斑駁,隱約可見四個深陷字跡——
藥不殉道。
還未看清全貌,一道身影自樹影中緩步而出。
白枯禪。
他半邊臉皮呈青黑色,像是被藥液浸泡多年,肌肉僵硬,眼球泛黃,手中握著一根纏滿藥藤的骨杖。
他望著雲知夏,嘴角緩緩扯動,聲如碾藥石相磨:
“千年沉寂,族魂未醒。唯有再獻藥心之人,方可喚醒遺願。你既通藥語,識藥性,聽藥哭……便是天選祭品。”
話音未落,他揮袖一掃。
千百藥藤自地下暴起,如毒蛇群舞,尖端生刺,泛著紫黑毒光,鋪天蓋地襲來!
弟子驚呼後退,有人已拔劍欲擋。
雲知夏卻一步踏前。
迎向漫天毒雨。
她不閃,不避,反將染血的手掌狠狠按在祖碑之上!
刹那間,心火自她掌心騰起——
金焰如絲,順著碑麵裂紋蔓延,沿著古老符文遊走,如同喚醒沉睡的血脈烙印。
那火不灼人,卻令空氣震顫,連瘴氣都被逼退三尺!
她仰頭,聲音不高,卻穿透風雨:
“我不是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