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來終結祭祀的。”
轟——
一聲悶響自地下傳來。
祖碑驟然一震,塵屑簌落,露出更深一層的刻痕。
金焰所至,碑文驟亮,四字清晰浮現,如雷貫耳——
藥不殉道,人不為祭。
藥藤哀鳴,如悲泣斷裂。
大地微顫,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
就在這一刻,一根枯老樹根突然裂開,一個小身影蜷縮著爬出——瘦弱得像一捧枯草,四肢軟塌無骨,雙眼卻亮得驚人。
是小藥。
她顫抖著,爬向雲知夏,嘴唇翕動,似乎想喊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藥藤哀鳴,如泣如破,斷裂的枝蔓垂落如死蛇,焦黑蜷曲。
祖碑震顫未止,裂紋自“藥不殉道,人不為祭”八字蔓延而下,仿佛天地也在回應這千年的控訴。
金焰遊走於石麵,終在中央彙聚成一點熾光,隨即轟然炸開——一道幽深縫隙自碑底裂開,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坑洞。
腥腐之氣撲麵而來,夾雜著藥香與屍臭的詭異混合,令人幾欲作嘔。
那氣息中竟有微弱脈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撼動著腳下大地。
小藥蜷在雲知夏臂彎裡,瘦骨嶙峋的身子抖得像風中殘葉。
她嘴唇發紫,眼白泛青,喉嚨裡發出斷續的嗚咽:“疼……他們都好疼……骨頭裡燒……燒得慌……”
雲知夏眉心一擰,指尖搭上她腕脈,隻覺其經絡如枯井淤塞,氣血逆流,竟無一處通暢。
她眸光一寒,抽出銀針三枚,以指撚轉,瞬間刺入小藥百會、膻中、命門三穴。
針尾輕震,心火順著針身緩緩渡入。
刹那間,小藥渾身劇顫,骨骼發出細微脆響,似有東西在體內掙紮蠕動。
雲知夏閉目凝神,以意引氣,循脈而下——
她“看”到了。
在那細弱的脊骨深處,刻著一道暗紅紋路,蜿蜒如藤,層層纏繞骨髓,隱隱泛出藥性殘留的陰毒波動。
那紋路構造精巧詭譎,以藥力蝕骨塑形,再以魂魄為引,生生煉成人藥之基。
——正是沈沉玉慣用的“煉骨成引”之術。
她睜開眼,瞳孔冷如霜刃。
“原來如此。”她聲音極輕,卻字字淬冰,“你們不是藥奴……是活體藥引。他們的骨頭,被同門之人一寸寸煉化,成了‘藥神’的養料。”
前世記憶翻湧而至:沈沉玉在實驗室裡反複試驗一種“活性載藥係統”,曾得意宣稱:“若能將藥性與人體骨髓融合,便可實現百年緩釋,醫道永昌。”她當時質疑倫理,卻被譏諷為“婦人之仁”。
如今才知,他早已跨越了人與藥的界限,把血肉之軀,當作了藥爐中的柴薪。
怒意如岩漿在胸中奔湧,但她麵上依舊平靜,隻將小藥輕輕交予身後弟子:“護她離瘴三丈,備清髓湯,我稍後親自施針。”
說罷,她轉身,一步步走向跪伏於地的白枯禪。
老者半邊臉皮簌簌剝落,露出底下潰爛的人臉,脖頸處藥藤深入肌理,與血管糾纏共生。
他顫抖著,口中喃喃:“守了百年……等了百年……族魂不歸,藥心不醒……唯有獻祭,才能換回榮光……”
“榮光?”雲知夏冷笑,聲音如刀刮石,“你們所謂的榮光,是踩著無數藥奴的屍骨堆出來的。他們不是牲,是人。和你我一樣的人。”
她抽出腰間銀匕,反手割開掌心,鮮血淋漓而下。
一步,踏前。
第二步,血滴落碑。
第三步,她以血為墨,在祖碑裂口邊緣,一筆一劃,寫下三字——
代還債。
血字成形刹那,天地驟靜。
祖碑轟然再震,裂縫擴大,碎石滾落,露出其下一座巨大爐形輪廓——藥心爐,終於現世。
爐口朝天,黑氣如柱衝霄,隱約可見爐壁銘刻無數扭曲麵孔,似在無聲嘶吼。
雲知夏立於裂隙之前,藥袍獵獵,聲如驚雷:
“此爐以人命為薪,以血脈為引,褻瀆藥道,罪無可赦。”
“今日,我雲知夏在此立誓——”
“掘爐,焚灰,平墟。千年祭祀,到此為止。”
話音落下,她抬手一揮。
藥語堂弟子齊刷刷上前,拔刀斬藤,持鏟破土,動作果決如軍陣壓境。
就在此時,高崖之上,蕭臨淵負手而立,玄袍染霧,目光未曾從她身上移開分毫。
忽地,心口舊傷一陣灼痛,如毒蛇反噬,竟隨她每一聲令下,跳動一次,仿佛那爐中黑氣,與他體內沉屙,遙遙共鳴。
他眸色驟深,低語如風:
“你喚醒的……究竟是藥道真義,還是另一場劫?”
祖碑之下,泥土翻飛,鐵器叩擊硬物之聲隱隱傳來。
某弟子忽然僵住,鏟尖卡在一截森白物體上——
那不是石,不是根。
是骨。
而更多的白骨,正從黑暗中,一寸寸顯露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