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燭火如林,映得金磚泛青。
百官分列兩廂,屏息凝神。
空氣沉得能擰出水來,連呼吸都帶著鐵鏽味。
上首監審位上,肅親王端坐如佛,指尖輕叩那枚空藥瓶,瓶身符文幽光流轉,似有活物在爬行。
他唇角含笑,眼神卻冷得像井底寒屍。
“瘋病囚犯帶到!”
鐐銬拖地聲刺耳響起。
一名蓬頭垢麵的郎中被兩名衙役架著拖入大堂,衣衫襤褸,雙目翻白,口中嘶吼不止,四肢劇烈抽搐,涎水混著血沫從嘴角淌下,狀若癲狂。
“此獠私傳‘藥語’,已服‘藥迷心散’七日。”肅親王慢條斯理開口,聲音溫潤如玉,字字卻淬著毒,“諸位請看——這便是妖術惑眾的下場。”
滿堂寂靜,唯有火把劈啪炸響。
階下鐵鏈微動,雲知夏緩緩抬頭。
她三日未食,麵色蒼白如紙,鎖骨凸出,肩胛如刀削,可那一雙眼,卻亮得駭人。
不是怒火,不是悲憤,而是一種近乎神性的清明——仿佛早已看穿這皮囊之下的腐爛真相。
她目光掃過那瘋病郎中頸側一道淡青脈絡,又落在其耳後微腫的筋結上,瞳孔一縮。
顱內壓升高,瞳孔不對稱,抽搐呈節律性……這不是瘋病,是寄生蟲侵腦。
她記得前世文獻記載:南疆濕瘴之地,有種蠱蟲名為“金線腦蠱”,幼體隨腐水入體,順血脈攀顱,盤踞腦室,分泌致幻毒素,宿主漸失理智,最終癲狂而死。
唯一的解法——開顱取蟲。
可在這個視剖腹為戮屍、開顱為弑神的時代,誰敢動手?
沒人敢。
所以,必須她來。
就在這死寂之中,一道身影踉蹌撲至堂前。
鐵舌訟!
她已無舌,喉間隻能發出嗬嗬之聲,卻仍以殘口抵住一張白紙,由身邊十歲童子執筆代書。
墨是血調的,筆是斷骨磨的。
一字落下,紙麵洇開一片猩紅:
“此‘瘋’非心疾,乃顱中有物!”
滿堂嘩然。
“妖言惑眾!”肅親王拍案而起,冷笑如刀,“一個斷舌廢人,也敢妄議醫理?拖下去,杖斃示眾!”
兩名衙役立刻上前,粗暴拽住鐵舌訟手臂。
便在此刻——
“我願以命擔保。”
聲音不高,卻如驚雷炸裂長空。
所有人猛地回頭。
雲知夏立於階下,鐵鏈纏身,卻脊背筆直如劍出鞘。
她抬眸,直視肅親王,一字一句,清晰如鑿:
“此人顱內有寄生蟲,形如曲蚓,色泛金。若剖之可活,若不剖,七日內必死。”
堂中死寂。
有人倒吸冷氣,有人低頭避視,更有人悄然後退半步,仿佛怕沾上邪祟。
肅親王眯起眼,笑意陰冷:“哦?你一個棄妃,也懂開顱殺人?還稱救人?”
“我不是要殺人。”她淡淡道,抬手拂開發絲,露出額角一道陳年手術疤——那是前世車禍留下的痕跡,在這個時代,卻是“鬼斧神工”的鐵證。
“我是要救人。”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
“那你敢讓我賭嗎?若蟲不出,我當場自刎。若蟲確有,你當眾焚毀‘醫禁令’,並赦免所有因‘藥語’獲罪之人。”
滿堂倒抽一口涼氣。
這是拿命搏天命!
肅親王正要譏諷,忽聽得——
“轟!”
大門猛然洞開!
狂風卷著冷雨灌入大堂,吹得燭火亂搖,百官衣袍獵獵作響。
一人踏雨而入。
玄鐵黑袍,眉目如刃,周身殺氣凝而不散,仿佛剛從屍山血海歸來。
他手中握著一枚令牌,抬手一擲——
“咚!”
玄鐵令重重砸落於金磚之上,震得眾人腳底發麻。
“靖王監審,此案重審。”
蕭臨淵。
他一步步走入堂中,目光如冰掃過全場,最終停在雲知夏身上。
那一瞬,她不動,他亦不動。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儘在沉默之中。
他看見她手腕血痕斑駁,舌尖隱有針傷,心口微微起伏——她在用那門禁忌之術續命。
一股戾氣自胸腔炸開,幾乎壓製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