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上前。
隻冷冷轉向肅親王,聲音低啞如鐵石相擊:
“你袖中那枚毒針……可與藥墟‘魘方’筆跡同源。”
肅親王臉色驟變,下意識掩袖。
蕭臨淵卻不再看他,隻對主審官下令:“改堂為驗屍房,備烈酒、金針、銀鑷。我要親眼看著——她如何剖顱取蟲。”
無人敢違。
驗屍房內,燈火通明。
雲知夏褪去囚衣,換上素白麻布衣,發髻用銀簪束起。
她站在木台前,手中握著一根細如發絲的金針,針尖微顫,映著燈火,竟泛出一絲幽藍。
她深吸一口氣,舌尖藏針微動,膻中穴那縷心火緩緩升起,暖流貫注雙臂。
成了。
她抬手,將金針輕輕劃過郎中頭皮。
血線綻開,如紅梅初綻。
眾人屏息。
她以烈酒淋創口,白霧騰起,腥氣彌漫。
隨即,取出特製骨鑽,穩穩抵住顱骨一側。
“哢……哢……”
細微鑽磨聲響起,令人牙酸。
血錄生躲在人群角落,雙手顫抖,卻死死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筆尖飛速記錄:“金針清創,酒液滅穢,鑽顱避經絡……此法前所未聞!”
就在顱骨即將穿透之際——
“出來了!”
一聲低呼。
一尾細如金絲、扭曲蠕動的蟲體,順著鑽孔緩緩爬出,通體泛金,首尾帶鉤,赫然正是南疆傳說中的“金線腦蠱”!
雲知夏眼疾手快,銀鑷一夾,將其擒住。
滿堂死寂。
滿堂死寂,如深潭凝滯,連燭火都仿佛被這寂靜壓得矮了半寸。
雲知夏立於木台之上,血未洗,手未鬆,銀鑷中那尾金絲蠱蟲仍在微微扭動,幽光流轉,像是活在傳說裡的妖物終於現形。
她目光掃過一張張驚疑、恐懼、退避的臉,唇角竟勾起一絲冷笑——不是得意,而是悲憫。
“這叫‘金線腦蠱’,生於南疆腐水,隨汙飲入體,順血脈攀顱,蝕腦生幻,宿主癲狂而死。”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鑿進每個人耳中,“它不靠神罰,不憑天譴,靠的,是你們的無知。”
她猛然轉身,手術刀寒光一閃,脫手擲出!
“嗡——!”
刀鋒破空,釘入龍階金磚,直沒至柄,餘震不絕,宛如鐘鳴。
刀身輕顫,映著滿堂燈火,也映著百官慘白的臉。
“你們可以焚我典籍,拆我藥閣,禁我‘藥語’,”她一字一頓,聲如裂帛,“但毀不掉——千萬人已學會的刀法。”
死一般的靜。
有人低頭,不敢與她對視;有人後退,似怕那刀下一刻就插進自己胸膛;更有禦史嘴唇哆嗦,喃喃:“妖……妖術……”卻被身旁同僚一把捂住嘴。
唯有鐵舌訟跪坐在地,殘口對著地麵,喉間發出嘶啞的嗬聲,眼眶通紅,淚如泉湧。
她用斷舌之軀爭來的公道,此刻終於被一人以血與刀,刻進這森嚴律法之中。
就在這時——
城東,一盞燈亮。
接著是城西,城南,城北……
十三坊,忽有星火次第燃起,如春雷暗湧,似星河倒垂。
每一盞燈下,皆有一人執筆伏案,墨跡飛舞,抄錄的正是那本被朝廷列為禁書的《新醫典》。
那是雲知夏親手所著,以現代醫學為基,破望聞問切之虛,立實證診斷之綱,傳外科急救之術,授毒理辨析之法。
燈下之人,有郎中,有采藥婦,有乞兒,甚至還有披甲戍卒。
他們不識權貴,不懂朝爭,隻知前日瘟疫橫行,是這書中法子救了親人性命;隻知今夜公堂之上,是這位女子以命為刃,劈開了蒙昧千年的一道縫。
“她在教我們看真相。”一個少年低聲說,指尖撫過紙上“解剖圖示”四字,眼中燃著火。
而肅親王在密室,正焚符祭咒。
符紙投入銅盆,火焰騰起青焰,灰燼盤旋升空,竟漸漸凝成一張臉——眉目清冷,眼神如炬,正是雲知夏。
他渾身一顫,猛地拂袖打翻香爐,怒吼卻卡在喉嚨裡,隻剩喘息。
“不可能……她不該能破‘魘方’……不該識得南疆蠱……”他跌坐於地,顫抖著手打開暗匣,七支玉瓶靜靜排列,瓶中血漿暗沉,皆取自曆年“藥語者”——那些敢於質疑舊醫、倡言新術之人。
他盯著最後一支空瓶,瞳孔劇烈收縮。
“不夠……還差她的血。”他低語,像毒蛇吐信,“隻要她的血入藥,煉成‘言錮丹’,天下再無人敢開口……再無人能看見。”
與此同時,藥語堂舊址,荒草叢生的斷牆邊,小藥——那個曾被逐出師門的盲童,忽然抬起頭,空茫的眼望著夜空。
“師父……”他喃喃,“好多好多燈……他們在喊你。”
風過殘垣,卷起一頁散落的《新醫典》,紙頁翻飛,如蝶撲火。
雲知夏立於囚房窗前,望著遠處星火連城,燈火如河,流淌在京城的血脈裡。
她指尖輕觸額角那道疤痕,唇邊浮起一絲極淡的笑。
“這火……”她輕語,聲音幾不可聞,“燒不回來了。”
窗外,風漸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