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天邊尚未泛白,皇陵高台已燃起九盞幽藍火燈,圍繞著中央那方古老石碑——藥心碑。
碑麵斑駁,裂紋如蛛網蔓延,仿佛承載了千年的沉默與壓抑。
雲知夏被鐵鏈鎖著拖上高台,衣衫襤褸,發絲散亂,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可她雙目清明,步履雖緩,卻穩如磐石。
每踏出一步,腳下的青石便微微震顫,像是回應她體內那一縷沉潛已久的心火。
肅親王立於“龍脈鎖”前,金袍獵獵,眼中燃燒著癲狂的野心。
他抬手一指,聲若洪鐘:“時辰已到!獻祭開始!以叛妃之血,啟藥神遺力,煉我大胤萬世不朽之基業!”
鼓聲驟響,三十六名影衛執刀圍列,刀鋒朝天,煞氣衝霄。
雲知夏冷笑,唇角勾起一抹譏諷。
她忽然停步,手腕一轉,指尖滑過袖中暗藏的“溯毒針”——那是她用斷簪與獄中鐵刺磨成的最後利器,浸過七種劇毒,專破護體真氣。
“你以為,我是來當祭品的?”
話音未落,她猛然掙臂!
鐵鏈崩裂之聲炸響夜空,竟是因她體內氣血逆行、心火暴燃,竟將精鋼熔於經脈之間!
眾人駭然之際,她反手一紮,溯毒針狠狠刺入自己掌心!
鮮血噴湧而出,順著指尖滴落——
一滴血,墜入藥心碑底凹槽。
刹那間,天地寂靜。
緊接著,整座石碑轟然震動!
裂紋之中迸發出刺目光芒,如同蘇醒的巨獸睜開了眼。
塵封千年的碑文逐行亮起,墨色轉金,字跡翻湧如潮水倒流!
那些被歲月掩埋、被權力篡改的文字,終於重現人間——
《醫者誓》全文浮現:
“病不分貴賤,藥不問出身;手可觸生死,心可承痛楚;我不為權奴,不作藥傀;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皆如至親之想……”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在天地之間,回蕩於山河脈絡之上。
而雲知夏站在碑前,浴血而立,聲音清越如刃,一字一句,朗朗誦來:
“我願畢生持此心,行此道——縱焚骨揚灰,亦不悔!”
她的聲音不大,卻穿透長夜,直抵萬裡山川。
就在這一刻,百裡之外的小山村中,老鈴醫正俯身為一名難產村婦診脈。
他年逾古稀,行醫六十載,一生恪守望聞問切,卻始終無法斷定胎位。
突然,身後藥箱無火自燃!
火焰騰起半尺高,卻不灼人,反而散發出淡淡的藥香。
火光中,浮現出一幅奇異圖譜:三指如何按寸關尺,掌心如何貼膚測溫,甚至……耳貼胸口,竟能聽清心跳節律!
“這……這是……”老鈴醫渾身劇震,顫抖著伸手,依圖所示,將手掌輕覆於婦人腹部。
霎時間,一股奇異的感知順掌而入——他“摸”到了!
胎兒橫臥,頭未入盆,臍帶纏頸兩圈!
“天啊……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診法!”他老淚縱橫,跪倒在地,“不是靠猜,不是靠命,是……是能‘看見’病!”
同一瞬,盲醫堂內,小脈跪伏於地,雙手緊扣地麵。
他本天生目盲,靠觸摸辨病,卻被同門譏為“殘術”。
此刻,他十指忽然發燙,仿佛有無數隻手在牽引著他,教他如何施壓、如何感知、如何從肌膚之下捕捉生命的律動。
“來了……又來了……”他喃喃低語,猛地撲向身旁一名昏厥的病童,雙手緊貼其胸。
下一息,他瞳孔雖不能視,靈魂卻“看”到了——
一團紊亂跳動的光影,在胸腔中瘋狂抽搐,節奏錯亂,宛如斷藤枯枝隨風搖曳。
“師父!”他嘶聲哭喊,聲音撕裂晨霧,“我‘看’到了!他的心……跳得像斷了的藥藤!快救他!他還活著!!”
千裡之內,所有曾執醫術之人,無論隱士、鈴醫、草藥師、接生婆,凡心中尚存一絲仁念者,皆在同一時刻感到心頭一震。
有人夢見古廟燃燈,有人聽見碑下低語,有人手中草藥突然散發異香……
藥道的根須,正在重新連接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血脈。
而在皇陵高台,雲知夏仰望著光芒萬丈的藥心碑,嘴角溢血,卻笑得極輕、極冷。
她是點燃了火種。
是讓被壓製千年的醫道真理,第一次,真正地——
蘇醒。
風停了,火靜了,連肅親王的狂笑都卡在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