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南疆藥墟深處,霧氣繚繞,仿佛天地都在屏息。
十丈高的無頭石像矗立深淵之上,宛如遠古神祇遺落人間的殘骸。
雙掌托舉一本燃燒的典籍,《藥神初典》在幽藍火焰中翻卷字句,火光不滅,照得四周岩壁泛起詭異金紋。
風過處,灰燼紛飛,卻始終無法熄滅那團跨越千年的業火。
雲知夏緩步上前,足尖踏在焦黑龜裂的地麵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時間的裂痕上。
她抬頭望著石像,眸光沉靜如淵。
方才破廟之中那一句“沈門之後,持燈者至”,仍如雷貫耳,在識海中反複回響。
她緩緩抬起右手,指尖輕觸石像掌心。
刹那間——
一股浩瀚記憶如洪流倒灌,直衝腦海!
畫麵閃現:一片被血染紅的藥田,烈火焚天。
一名女子披發赤足,立於火海中央,手中高舉一卷竹簡,正是《藥神初典》。
她麵容清冷,眉宇間有與沈未蘇七分相似的堅毅輪廓。
火焰舔舐她的衣袍,她卻不退半步,隻仰天長嘯:
“藥非主宰,醫者當立!若天下醫道淪為權貴之奴,我寧毀此典,封我身骨,待後來者醒!”
語畢,她將典籍投入烈焰,自身亦躍入火中,化作一道青煙,融入大地脈動。
雲知夏猛地抽手後退,指尖顫抖,呼吸微亂。
那是……她?又不是她。
是前世?還是前前世?
她還未從震撼中回神,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淒厲哭喊。
“啊——!”
靜脈童雙膝跪地,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縫間滲出鮮血,淚水混著血水滑落麵頰。
她渾身抽搐,聲音破碎:“我聽見了……她在哭!她說‘未蘇,你終於來了’……她說……你是她的影,她的聲,她未走完的路……”
雲知夏心頭劇震,疾步上前扶住她肩頭:“你說什麼?誰在說話?”
少女淚眼朦朧,抬頭望她,眼神空洞卻又清明:“她是上上代的‘持燈者’……名叫沈青崖。三百年前,藥閣權傾朝野,以藥控命,屠儘異己。她欲揭其偽善,卻被親信背叛,滿門焚滅。臨死前,她毀典封魂,立誓‘唯有不用藥之人,方能重開醫道’。”
雲知夏呼吸一滯。
不用藥之人……
她想起破廟中那一縷無形氣流,無聲治愈數十病患;想起無藥翁以草莖刮痧、熱石熨腹;想起自己不用一味藥材,僅憑指法與內息梳理經絡——這些,竟都不是偶然。
而是傳承。
是早已埋下的火種。
花語者悄然走近,銀瞳映著火光,聲音輕如歎息:“藥心樹千年開花一次,隻為等一個不依賴藥的醫者。你以為你是重生?不,你是延續。沈未蘇不是你的前世,是你這一世必須成為的名字。”
雲知夏站在原地,山風卷起她素白的衣袂,獵獵作響。
她忽然明白。
為何她能感知藥毒本質,為何她本能排斥濫用藥材,為何她總在危機時刻突破醫理桎梏——因為她不是在創造新術,而是在喚醒舊道。
一條被掩埋、被遺忘、被刻意抹殺的醫之道統。
此刻,深淵之上,火光搖曳,《藥神初典》的火焰突然劇烈翻騰,一行新字自火中浮現,烙印虛空:
“吾名沈青崖,藥神也。知後世醫道淪為藥奴,故毀身封典,待持燈者至。”
字跡剛落,整座石像微微震顫,掌中火焰驟然收縮,凝聚成一點璀璨光核,懸浮半空,靜靜對著雲知夏。
仿佛在等待。
等待她接下這束光。
遠處懸崖之上,蕭臨淵一身玄袍隱於暗影,指節因緊握而發白。
他手中攥著一隻早已熄滅的火折子——那是他曾親手點燃焚燒藥田的引信。
那時他以為,毀去藥田,就能讓她留下。
那時他嘶吼:“天下不配擁有你!”
如今他才懂,他燒的哪裡是藥田?他燒的是她最不屑的東西。
她從不需要藥田。
她本身就是光。
他看著下方那抹素白衣影立於深淵之前,麵對千年遺言不動如山,心中翻湧的不隻是愛戀,更是敬畏。
他緩緩跪下,額頭抵上冰冷岩石,聲音低啞幾不可聞:
“我錯了……我不是想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