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藥墟,廢鎮無聲。
風卷著焦灰在斷牆間遊蕩,像一群無家可歸的魂。
昔日藥香繚繞的鎮子,如今隻剩下一地碎瓷與傾倒的櫃架,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空寂——不是死,而是被抽走了聲音的活。
雲知夏踏入藥堂門檻時,腳下踩碎了一片殘瓦。
她腳步未停,目光掃過滿地狼藉。
藥櫃翻倒,藥材儘焚,唯有一卷焦邊古書被人緊緊抱在懷中,那幾名少年跪伏於地,雙耳滲血,麵色慘白如紙,嘴唇微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三日前……雷火自天而降!”一名老婦撲倒在她腳邊,淚流滿麵,“他們隻是跪拜《藥神初典》殘卷,求藥神庇佑來年豐收……可那一瞬,天光炸裂,火從庫中起,孩子們耳朵流血,再也聽不見了!”
雲知夏蹲下身,指尖輕觸那卷殘書。
紙頁焦脆,字跡模糊,但當她靠近鼻尖一嗅——眉頭驟然一緊。
這不是藥香。
也不是煙火氣。
而是一種極淡、極幽的氣息,像是腐葉下埋藏百年的根脈在低語,又似冬眠蘇醒前最後一聲歎息。
它不屬於塵世五味,更像是……靈魂呼出的最後一口氣。
她閉目。
刹那間,意識沉入“無藥之覺”。
那是她以身為引、承萬人之疫後覺醒的能力——不靠藥,不憑方,而是直通天地病機,感知萬物疾苦的靈明之境。
風停了。
灰燼懸在半空。
而在寂靜之中,她聽見了。
無數細碎、淒厲、帶著哭腔的哀鳴,在虛空中交織成網:
“我們……不該用你……”
“你們割我皮肉,煉我骨髓……卻不曾叫過一聲名字……”
“我們也是活的啊……”
雲知夏猛然睜眼,瞳孔微縮。
她站起身,聲音冷得如霜墜地:“這不是傷,是‘藥魂反噬’。”
眾人驚愕抬頭。
她指向那些聾童:“他們不是遭了天罰,而是被藥反噬。這些孩子從小采藥製藥,為求產量,用烈性催生術催熟草木,強取藥性,甚至以毒水澆灌、鐵器割根——你們可曾想過?藥,也是有靈的。”
她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刀:“它們被割時不會喊痛,被煉時不會流淚,可它們記得。今日《藥神初典》現世,喚醒了沉睡的藥魂,於是它們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聽覺。因為聽得見的人,才配聽見它們的哭。”
全場死寂。
唯有墨三十一站在屋簷下,手按刀柄,眸色深沉。
他知道,她又在做一件無人敢想的事——為草木申冤。
這時,靜脈童悄然靠近一名聾童,忽然蹙眉,聲音清冷:“他耳朵裡……有聲音在打架。”
雲知夏轉身,目光如電。
她抬手,指尖輕輕落在靜脈童太陽穴上。
“你替我聽。”
刹那,兩人心神相連。
雲知夏的意識順著那條無形紐帶滑入聾童耳道深處——
眼前景象令她心頭一震。
隻見耳內並非血肉堵塞,而是無數微小光影糾纏撕咬,形如草芽、花蕊、藤蔓,皆化作憤怒的靈體,在狹窄通道中衝撞咆哮。
它們像鎖鏈般纏住聽神經,又似荊棘叢生,寸寸絞殺感知。
那是被強行榨取生命力的藥靈,在複仇。
“藥也有痛。”雲知夏低聲開口,語氣竟帶一絲悲憫,“它們被割時不語,被煉時不言,可它們忍到了極限。現在,它們要討一個公道。”
她收回手,眼神堅定。
隨即俯身抓起一把牆角潮濕的青苔,指尖蘸濕,在聾童耳廓外緩緩畫下一枚符紋——線條柔和,卻暗合經絡走勢,宛如歸途指引。
“歸息符。”她輕聲道,“不是你們該贖罪,是藥,該回家了。”
話音落,那符紋竟泛起淡淡綠光,如同晨露折射日輝。
與此同時,無藥翁拄著枯枝走來,手中提著一編粗糙的野藤簍。
他一聲不吭,將藥庫殘土中挖出的幾截焦黑藥根放入其中,然後緩步走出鎮外,在一棵老槐樹下掘坑深埋。
地聽僧緊隨其後,伏地貼耳。
良久,他渾身劇顫,猛地抬頭,眼中竟含熱淚:“藥魂……在哭。它們說……終於有人記得,藥也是活的。”
雲知夏走到樹下,掌心緩緩貼向泥土。
她閉目,引導“無藥之覺”滲入大地。
起初毫無動靜。
忽然——
土壤微微起伏,仿佛有心跳從地底傳來。
緊接著,一道紫芒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