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課表講到了《新生兒複蘇與圍產期處理》。
下課後,孟燕臣在醫學院的洗手間裡吐得天昏地暗。
胃酸混合著血絲衝進洗手池,他撐著冰冷的瓷磚,眼前一陣陣發黑。
鏡子裡的那個人,臉色慘白如鬼,嘴角還掛著血漬。
“孟教授?”門外有人敲門,“您還好嗎?”
他擰開水龍頭,水流聲掩蓋了喘息。
“沒事。”他回答,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可下一秒,劇烈的耳鳴襲來,世界天旋地轉——
他重重栽倒在地。
滬市國際機場的喧囂隔著電話線傳來,王小河剛結束峰會最後一場圓桌討論,正拖著行李箱走向安檢口。
手機屏幕上跳動著“李銳”的名字——孟燕臣最得力的徒弟,也是這些年為數不多知曉些內情的人。
“王老師!孟老師他……胃出血,住院了!”
李銳的聲音焦急又帶著點年輕人特有的無措,“挺嚴重的,吐了好多血!做了介入手術,剛送進消化科病房!您……您還在滬市嗎?”
王小河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
周遭的嘈雜瞬間褪去,隻剩下李銳那句“吐了好多血”在耳邊嗡嗡作響,像重錘砸在心上。
眼前閃過咖啡館裡他蒼白憔悴的臉,小臂上刺目的針孔,還有那句輕飄飄的沒事。
原來沒事的代價,是身體在無聲地崩潰。
“哪家醫院?幾號病房?”
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斷。
病房裡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孟燕臣半靠在病床上,臉色比身下的床單還要白上幾分,手背上紮著留置針,透明的液體正緩慢滴入他乾涸的血管。
金絲眼鏡擱在床頭櫃上,沒了鏡片的遮擋,眼底深重的疲憊和眼下的青黑更加觸目驚心,在病房冷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
看到王小河推門進來,他眼中掠過一絲極快的驚訝,隨即被刻意堆砌起來的、帶著疏離的平靜覆蓋。
他甚至扯了扯嘴角,試圖彎出一個輕鬆的弧度,聲音因為虛弱而低啞:
“你怎麼來了?不是今天的飛機回美國?”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在談論天氣,“一點小毛病,老胃病了。李銳那小子,就會大驚小怪。”
他目光移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刻意避開了她的視線,“趕緊走吧,彆耽誤正事。星星月兒還在等你。還有白楊……我挺好的。”
“挺好的”三個字,他說得輕飄飄,卻像帶著倒刺的鉤子。
王小河沒說話,隻是走到床邊,拉過椅子坐下。
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落在他寬闊瘦削的肩膀上,落在他因輸液而冰涼的手背上。
沒有質問,沒有眼淚,隻有一種沉靜的注視。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
孟燕臣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想抬手推眼鏡,卻發現眼鏡不在鼻梁上,動作便顯得有幾分尷尬的僵硬。
他想再說點什麼打發她走的話。
“孟燕臣,”王小河卻先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儀器的聲音,“看著我。”
她的聲音裡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他不由自主地轉回視線,對上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了咖啡館裡燃燒的怒火和痛心疾首,隻有一片澄澈而深邃的湖,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狼狽不堪的倒影。
“這些年,”王小河的聲音很輕,像在梳理一段塵封已久的線團,“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到底哪裡錯了。”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依舊鎖著他,“不是孩子的事,那是個意外,是災難。是更早以前。”
孟燕臣的呼吸微微凝滯,鏡片後的眸光閃爍不定。
“我離開,不是因為不愛你了。”
王小河的聲音帶著一種剖析般的冷靜,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是因為……太愛了。愛得……很痛苦。”
孟燕臣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比我大十歲。你看著我長大。你聰明,強大,什麼都懂,什麼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從學習,到生活,甚至……到我的人生規劃。”
王小河的目光坦蕩而直接。
“你愛我,我知道。可你的愛,像一個無所不包的金絲籠。我在裡麵很安全,很舒適,可我感覺不到……我是獨立的王小河。我感覺我隻是你精心培育的一個作品,是你人生計劃裡一個需要被妥善安置的環節。”
她看著孟燕臣眼中翻湧起的震驚、錯愕,還有一絲被戳中痛處的狼狽,繼續平靜地說。it之前,那次你動用爺爺的關係替我鋪路……那不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隻是讓我徹底看清了我們之間那道無法跨越的鴻溝——一道由時間、閱曆、和你根深蒂固的掌控欲築成的鴻溝。在你麵前,我永遠像那個需要被引導、被保護、甚至被優化的小女孩。我的自尊心……受不了這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離開,是想證明,沒有你鋪好的路,沒有你設定的保護罩,我王小河也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我想和你站在同一個高度上,不是作為被你庇護的鄰家妹妹,而是作為一個平等的、靈魂獨立的伴侶。”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深沉的疲憊,“我以為我做到了。我以為時間和距離能改變什麼。直到我看到你現在的樣子……”
王小河的目光掃過他沒有血色的嘴唇,落在他被病號服袖子遮住的手臂位置。那裡,掩蓋著怎樣的針孔和傷痕。
“看到你把自己弄成這樣……”
她的聲音哽了一下,但迅速恢複了平靜,眼神卻變得無比堅定,像淬煉過的鋼,“我才發現,我錯了。錯得離譜。”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有力:
“我準備回國。”
孟燕臣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意外的驚愕:“小河,彆胡鬨,沒有這個必要。你的工作……”
“我給學校發過郵件了,過幾天回去辦離職。我會在滬市f大找個教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