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冬,寧川省麓山縣下溪村。
刺骨的寒風卷著鵝毛大雪,毫不留情地抽打在破舊的土坯房上,發出嗚嗚的悲鳴。窗戶紙被吹得獵獵作響,屋子裡昏黃的煤油燈光搖曳不定。
六歲的林冒煙坐在冰冷的小板凳上,小小的身體裹在不合身的舊棉襖裡。她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胖乎乎卻布滿凍瘡的小手,眼神裡是與年齡不符的茫然與震驚。
她不是林冒煙,至少不完全是。
她的靈魂來自三十年後的21世紀,是金穗農業大學最年輕的碩士畢業生,一個對現代農業技術了如指掌的科研精英。
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在為了一個重要的雜交水稻項目,連續在實驗室裡熬了三天三夜。當實驗成功的信號燈亮起時,巨大的喜悅和極度的疲憊同時襲來。
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莫名其妙變成了這個六歲半的同名小女孩。陌生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劇烈的頭痛讓她差點再次暈厥。
貧窮、饑餓、寒冷。
這是一個重組家庭,充滿了肉眼可見的矛盾與隔閡。
坐在她對麵,正不耐煩地用鉛筆頭戳著桌上一個字的,是她十八歲的小姑林小燕。林小燕長著一張瓜子臉,眉眼間透著一股不甘於現狀的潑辣。她身邊摞著一堆泛黃的舊書本,旁邊還攤著一疊疊舊報紙。
因為家裡窮,高二沒念完她就輟學了。
如今教侄女寫書認字,成了她在這沉悶冬日裡唯一的“正經事”。
“喂,林冒煙,你發什麼呆呢?我問你,這個字念什麼?”林小燕不耐煩地用鉛筆敲了敲桌子。
林冒煙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這個所謂的家。屋子中央,一個身材佝僂、滿臉愁苦的男人正蹲在灶膛前費力地拉著風箱。
那是她的父親,林建國。一個老實到近乎懦弱的男人,眉宇間刻著常年勞作和生活壓力的印記。
靠在牆角抱著雙臂,用戒備和敵視的眼神打量著她的,是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他皮膚黝黑,眼神桀驁不馴,正是她的繼兄陳浩。
而在陳浩身邊,怯生生低著頭的是八歲的繼姐陳芳。
繼母陳秀蘭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雙手絞著衣角,想幫忙卻又不知從何做起,眉眼間滿是小心翼翼的討好。
這是一個月前剛剛拚湊起來的家庭。
林冒煙的親生母親在六年前生下冒煙時,難產去世。父親林建國為了給冒煙一個完整的家,娶了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寡婦陳秀蘭。
一個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帶著兩個拖油瓶嫁給了一個窮得叮當響的愚夫。這樣的結合在村裡人看來,不過是兩家窮人湊在一起搭夥過日子,沒人看好。
爺爺林遠山正坐在太師椅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看不清表情。但他緊鎖的眉頭,無疑表明了他對這個新兒媳和她帶來的一雙兒女並不滿意。
而真正掌管著這個家後勤和財政大權的奶奶周玉蘭,則從裡屋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伴隨著不滿的嘟囔。
“真是造孽喲……娶個帶倆的回來,是嫌我們家糧食多嗎?咳咳……連口熱乎的都喝不上……”
尖銳刻薄的話語像針一樣,紮在屋裡每個人的心上。
陳秀蘭的頭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顫抖。陳浩的拳頭攥得緊緊的,眼神裡的敵意更濃了。
林建國拉風箱的動作一頓,臉上滿是尷尬和無力,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更賣力地把風箱拉得呼呼作響。
這就是冒煙的新生,家徒四壁,矛盾重重。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屋子裡的空氣仿佛也凝結成了冰。
林冒煙收回目光,看向小姑指著的那個字。
那是一張舊報紙,林小燕指著的是標題裡的一個繁體字“豐收”的“豐”。
小冒煙伸出小手,拿起那支磨禿了的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