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戰士終於把車搖著了，引擎發出沉悶而穩定的轟鳴，排氣管噴出一股股濃重的黑煙。他跳上駕駛座，搓著手招呼：“張團長！李大哥！上車！咱走著？”
“進山！”
張衛國低喝一聲，拉開車門，和李強一起擠進狹窄的駕駛室。
冰冷的皮革座椅凍得人一激靈。小戰士掛擋，鬆離合，汽車發出一陣低吼，後輪在凍硬的泥地上空轉了兩下，刨起一片冰渣雪沫，猛地向前一躥，朝著黑龍山莽莽蒼蒼的輪廓衝去。
盤山路像條凍僵的灰蛇，扭曲著纏在黑龍山的脊梁骨上。卡車喘著粗氣，在坑窪不平的凍土路上劇烈顛簸，鋼板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
車窗外，是望不到頭的、掛滿潔白霧凇的原始林海。
鬆枝被厚厚的積雪壓得低垂，偶爾有受驚的鬆雞“撲棱棱”從路邊的榛柴棵子裡竄起，撞落一片雪霧。
駕駛室裡沒人說話。
小戰士全神貫注地對付著濕滑的路麵，鼻尖沁出汗珠。李強抱著槍，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兩側密林深處那些幽暗的陰影，耳朵捕捉著風裡任何一絲異響。
張衛國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但眉頭微鎖，像是在積蓄力量，又像是在和記憶深處的某個存在溝通。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帆布挎包堅硬的棱角。
車子碾過一道陡坡，拐進一個背陰的山坳，這裡積雪更深，風也小了些，空氣冷得能凍住呼吸。
“就這兒。”張衛國忽然睜開眼，聲音低沉沙啞，“停車。”
小戰士一腳刹車，卡車在厚厚的積雪上滑行了一小段，停了下來，引擎空轉著，噴吐白氣。
張衛國推門下車，冰冷的空氣像無數根針紮在臉上。他走到車尾，打開後鬥擋板，拎出那個沉甸甸、還帶著餘溫的軍用鋁飯盒。
解開麻繩，掀開蓋子——濃鬱的、混合著野性肉香和藥草辛香的滾燙熱氣“呼”地冒出來，在冷空氣中瞬間凝成大片白霧。
裡麵是滿滿一盒醬紅色、燉得酥爛脫骨的野豬腿肉，湯汁濃稠得像膠，濃鬱的肉湯味撲麵而來。
他端著飯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山坳深處一片相對開闊的雪地，那裡有幾塊半埋在雪裡的巨大青石。
李強也端著槍跟了下來，警惕地守在車旁，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機護圈上。小戰士則緊張地扒著駕駛窗，瞪大了眼睛。
張衛國把滾燙的飯盒穩穩放在一塊平坦的積雪上，白色的霧氣嫋嫋升起。他沒有像上次那樣吹骨哨，隻是退後幾步，背對著飯盒，麵朝那片寂靜得令人心悸的密林深處，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凜冽的空氣灌滿肺葉，刺得生疼。
然後，他猛地仰起頭，朝著灰蒙蒙的天空，扯開喉嚨吹了下去。
“嗷——嗚——！！！”
許久之後，一聲蒼涼、雄渾、仿佛用儘全身力氣的長嘯，如同沉睡了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轟然炸響在這片被冰雪封印的山坳！
這嘯聲帶著山風的凜冽，帶著老獵手的滄桑，更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血脈相連的召喚！
聲浪撞在四周陡峭的岩壁上，激起層層疊疊、如同實質般的回音，震得鬆枝上的積雪簌簌如雨落下，連卡車的車窗玻璃都嗡嗡震顫！
李強被這突如其來的虎嘯震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握緊了槍托！小戰士更是嚇得一縮脖子，差點從車窗上滑下去！
嘯聲的餘波還在山穀間隆隆滾動，如同悶雷碾過凍土。
死寂。
隻有風聲，雪落聲，還有引擎空轉的單調嗡鳴。
一秒，兩秒……
就在李強和小戰士覺得心快跳出嗓子眼的時候，前方那片密不透風的、掛滿冰淩的榛柴棵子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哢嚓”聲。
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緊接著，那厚厚的積雪表麵，無聲無息地塌陷下去兩道深深的溝壑，仿佛有一架沉重的壓路機在雪層底下潛行！速度極快，方向直指那盒冒著熱氣的野豬肉！
李強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槍口下意識地抬起了半寸！
張衛國卻紋絲不動，嘴角反而勾起一絲近乎猙獰的笑意，低吼道：“都彆動！”
話音未落！
“轟——嘩啦！”
那片被積雪壓彎了腰的榛柴棵子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從中劈開！積雪像白色的瀑布般向兩側狂瀉！
一道龐大得令人窒息的、油亮得如同黑緞白錦編織而成的身影，帶著一股席卷而出的凜冽寒風和睥睨山林的王者威壓，赫然撕裂了平靜的雪幕！
正是小斑！
它如同從亙古冰原中走出的神隻，穩穩落在飯盒前。
雙眼隻是掃了一眼地上散發著致命誘惑的肉食，便精準地、一瞬不瞬地鎖定了張衛國！
那眼神複雜無比，有久彆重逢的暖意，有被召喚而來的疑惑，更有一絲被那聲充滿戰意的長嘯所點燃的、屬於頂級掠食者的興奮與野性！
它沒有立刻進食，隻是昂著那顆碩大無朋、充滿力量感的頭顱，喉嚨深處滾過一聲低沉壓抑的咕嚕，像悶雷在雲層深處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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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胛處那道深褐色的巨大傷疤在雪光下如同活過來的蜈蚣，猙獰畢露。
張衛國毫不畏懼地迎上那雙能令百獸膽寒的巨瞳，大步上前，粗糙的大手帶著滾燙的溫度，重重拍在小斑厚實如城牆的肩胛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老夥計！”張衛國聲音洪亮，帶著刀劈斧鑿般的斬釘截鐵，手指用力戳向南方，“南邊水塘子裡，鑽出來個不知死活的鱷魚癟犢子！皮比石頭硬，牙比刀子快！禍害人牲口，狂得沒邊兒了！”
他猛地一拍自己胸膛，又指向小斑：“一萬塊！懸紅！夠咱爺倆在城裡置辦個亮堂院子，夠陽陽一路念到大學堂！敢不敢跟老子走一趟？去撕了那水裡的王八蓋子！讓南邊的土鱉也見識見識，啥叫東北虎王的尿性！”
小斑豎瞳驟然收縮，裡麵仿佛有冰藍色的火焰在瘋狂跳躍。
它聽懂了“鱷魚”，聽懂了“陽陽”，更聽懂了張衛國話語裡那沸騰的戰意和對未來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