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斑伏在幾步開外一叢比人還高的蕨草後麵，滾燙的鼻息噴在濕漉漉的草葉上，發出“嗤嗤”的輕響。
它那身油亮的黑白虎毛被汗水、泥漿糊得一道黑一道黃，豎瞳卻依舊死死盯著前方水麵——那道墨綠色的巨大陰影，正無聲無息地在水葫蘆底下向前移動，偶爾攪起一串碗口大的黑水泡，“咕嘟咕嘟”地冒上來，又無聲地碎裂。
“這.......這就是.......龍王！”
阿水趴在後麵那棵歪脖子老水榕低矮的樹杈上，嚇得大氣兒不敢出，隻探出半個腦袋，眼珠子瞪得溜圓。
他褲腿上爬著幾條手指粗的旱螞蟥，正貪婪地吮吸著，鼓起一個個暗紅的血包，他卻渾然不覺，所有心神都被那水底的恐怖存在攥住了。
“操！這他媽是它的澡堂子啊！”
李強壓低嗓子，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悶得像從壇子裡傳出來。
他扭了扭被泥漿裹得發麻的脖子，幾滴滾燙的汗珠子順著黢黑的臉頰滑進泥裡，“咱跟倆泥菩薩似的，它倒跟回家串門兒似的自在！”
張衛國沒吭聲，兩片乾裂的嘴唇抿成一條硬邦邦的直線。
他粗糙得像老榆樹皮的手指頭，無意識地摳著旁邊一根裸露在泥水外的紅樹氣根，指甲縫裡塞滿了黑泥。
他懷裡抱著那杆油布纏裹的五六年式半自動步槍，冰冷的槍身緊貼著被汗水浸透的舊軍裝，硌得肋骨生疼。
54式手槍彆在後腰，藍布手絹包著槍把子，那是最後的殺手鐧。
眼珠子死死粘著水葫蘆底下那道緩慢移動的巨大陰影。
那畜生太精了！專挑這水淺泥深的邊緣走，身子在水麵下潛得極深，隻偶爾露出一截布滿疙瘩鱗甲的脊背，墨綠色，在水光裡泛著濕漉漉的幽光。
它似乎察覺了岸上的動靜，但仗著地利，肆無忌憚。
水葫蘆厚得像綠毯子，渾濁的泥水是最好的掩護，岸上的人想開槍，子彈打進去，十有八九得被這爛泥和厚皮給扛下來，跟撓癢癢差不多。
這個位置，除非可以布置下殺傷力超強的重機槍，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就算拋開布置重機槍需要的時間和精力不談，這種靠著追蹤才勉強找到龍王蹤跡的情況，想要布置下笨重的重機槍，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看來這鱷魚並非是等閒之輩，它顯然是清楚人類槍械的各種弊端和限製，所以才能一次次的從火藥與鋼鐵洪流的追殺中逃出生天。
難不成，這次這龍王，還真就抓不了了？！
“衛國哥，咋整？”
李強把肩上那杆油布纏裹的紅纓槍又緊了緊，槍尖在昏暗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寒光，“再跟下去，咱仨都得陷進這王八坑裡當點心！”
張衛國猛地收回目光，腮幫子咬肌一鼓。
他一把扯過李強的胳膊，兩人就勢往旁邊一棵被台風刮倒、半泡在泥水裡的朽木後麵一縮。那木頭朽得厲害，散發著一股子黴爛味兒。
“硬拚是送菜！”
張衛國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凍土裡刨出來的石頭子兒，又冷又硬。
他隨手從旁邊爛泥裡摳出一塊還算板正的枯樹皮，手指頭蘸著黏糊糊的黑泥漿，就在樹皮上“唰唰”地劃拉起來。
李強和阿水都湊近了看。
“瞅著，”張衛國的泥手指在樹皮上戳出三個點，畫了三條線，簡單明了，“三種章程！”
“第一種，”
他手指戳在最前麵那個泥點上，“等這癟犢子上岸！它再橫，也得爬上來喘氣兒、曬鱗片！瞅準它離了水，身子笨重那會兒！”
他猛地一握拳，骨節嘎巴響，“小斑！你給老子撲它背上！彆管彆的，就用爪子，往死裡掏它脖子根兒！那地方鱗片細！俺用槍打它眼窩子！強子，你紅纓槍彆閒著，瞅準它軟肚皮，玩命兒捅！記著，離它那張大嘴和鋼鞭尾巴遠點兒！”
小斑喉嚨深處滾過一聲低沉的“呼嚕”，算是應了，巨大的頭顱微微點了點，豎瞳裡凶光一閃。
“第二種，”
張衛國的手指移到第二個泥點，畫了道波浪線，“萬一在水裡乾上了！水淺還好說，要是水深…”
他眼神一厲，“強子，你那紅纓槍加長杆，綁上俺帶的三角刮刀！彆跟它纏鬥，瞅準它翻肚皮的當口，玩命往它白肚皮上攮！那地方是軟肋！小斑，你千萬彆下水跟它鬥！就在岸上，它敢冒頭就拍它腦瓜子！拍暈它！”
李強想象了一下那畫麵，下意識地攥緊了紅纓槍杆，手心全是汗：“水裡…那可不比岸上，咱太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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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李強從懷裡掏出了一管不知道是什麼的白色粉末。
他把白色粉末倒在隨身攜帶的一塊臟抹布上，像是擦拭臟東西一樣抹了抹紅纓槍的槍頭，又把自己身上的小刀也耐心的擦拭了一遍。
“第三種！”
張衛國的手指重重戳在最後一個泥點上，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想法子，把它引到那片水葫蘆最厚、底下卻全是稀泥漿子的淺灘去！就是阿水說的‘陷龍坑’！那地方水剛沒膝，底下爛泥能陷進去半人深！它那噸位，進去就拔不動腿！”
他目光投向小斑，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小斑！到時候彆猶豫！撲上去！咬住它脖子，死也彆撒嘴！俺和強子繞到側麵，專打它眼珠子、捅它胳肢窩！給它往死裡整！”
他“啪”地一聲拍在樹皮上，泥漿四濺。
“就這三條道！見機行事！記住嘍，咱是獵人，不是莽夫！得用腦子！得等它把軟肋露出來！”
李強看著樹皮上那三道泥印子，又抬眼望望前方水底那道若隱若現的巨大陰影，狠狠咽了口唾沫。
“中！聽你的！乾他娘的！”
阿水在樹上聽著，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張了張嘴，想說那“龍王”如何如何靈性，可看著張衛國那張在月光下棱角分明、寫滿了刀劈斧鑿般決絕的臉，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抱緊了冰涼潮濕的樹乾。
作戰計劃定下，三人一虎在令人窒息的濕熱和濃烈的腥臊中繼續潛行。
每一步都提心吊膽，腳從爛泥裡拔出來，發出“噗嗤——啵”的黏膩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每一步都要當心彆陷得太深。
汗水像小溪流，從張衛國的額頭淌進眼睛裡，又鹹又澀，他隻能用力眨巴幾下。
李強感覺後背的汗把舊棉襖裡子都溻透了，黏糊糊地貼在皮肉上。
小斑的喘息聲比剛才更重了些，南方的濕熱像無形的枷鎖，死死套在它這北地虎王的身上，肺葉每一次擴張都帶著火辣辣的灼痛。
水葫蘆底下那道墨綠陰影似乎察覺到了追蹤者的疲憊和環境的製約，它不再僅僅沿著淺灘邊緣遊弋。
偶爾，它會毫無征兆地猛地加速，龐大的身軀攪動水流，發出“嘩啦”一聲悶響，帶起一片渾濁的泥浪，方向卻是朝著更開闊、水更深、紅樹根須更盤根錯節的區域。
“操！這癟犢子想把咱往深水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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