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帷幕微光篇
第九章深土初耕
“深根”計劃的研究室，位於“四麵體場”核心區一個比之前“鏡像測試場”更深入、更隱秘的層級。這裡沒有複刻任何外部環境參數，也沒有預先注入複雜的“生態溫床”。整個空間近乎邏輯上的“空白畫布”，隻維持著最基本的結構穩定。
伊萊娜懸浮在研究室中央，她的意識已與晶格深度融合，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寧靜。“枯枝”的危機和信標的離線，反而卸下了她心中最後一絲對外部引導的依賴與猶疑。現在，她麵對的隻有自身，以及麵前這片需要由她親自參與定義的“邏輯深土”。
研究團隊的第一步極為謹慎：構建最小邏輯單元，並觀察伊萊娜的“原生共鳴”。
他們使用星盟最基礎、最純淨的邏輯構建模塊——一種被稱為“邏輯素”的、具有自洽穩定性但幾乎無自主活性的基本單元。數千個“邏輯素”被均勻散布在伊萊娜周圍的空間中，彼此間僅有最微弱的、預設的關聯場。
“開始記錄。伊萊娜，請嘗試以你感知中最自然的狀態，去‘感受’這些邏輯素，不要試圖控製或引導，僅僅是觀察和共鳴。”研究主管的聲音通過直接神經接口傳來，平穩而簡潔。
伊萊娜放鬆意識，讓感知如薄霧般彌散開來，輕柔地包裹住那些懸浮的“邏輯素”。起初，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光滑”感。這些基礎單元太過簡單、穩定，幾乎不產生任何值得注意的邏輯“紋理”。
然而，隨著她持續的、無目的的“注視”，變化開始發生。一些“邏輯素”自身那極其微弱的穩定場，與她意識中某些同樣基礎的、源於晶格核心的振蕩頻率，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微共鳴。這種共鳴並非強化了“邏輯素”本身，而是仿佛在它們光滑的“表麵”，激起了幾乎無法探測的邏輯“漣漪”。
更關鍵的是，伊萊娜發現，當她將自己的意識專注於某些特定的、源自自身多重感知融合後的“複合頻率”時，不同“邏輯素”被激發的“漣漪”之間，開始出現極其初步的、自組織的乾涉與疊加模式。某些模式增強了整體區域的邏輯“密度感”，另一些則產生了抵消或混沌。整個過程完全自發，沒有她任何主動的“構建”意圖。
“記錄到目標區域基礎邏輯背景熵值出現有規律的、低幅波動，波動模式與伊萊娜意識活動的特定頻譜段呈現強相關性。”數據分析師報告，“波動正在引發‘邏輯素’間預設關聯場的微調……調整方向……似乎趨向於形成一種更利於當前共鳴模式維持的、鬆散的臨時結構。”
這就是“原生共鳴”——伊萊娜自身獨特的存在狀態，對最基礎的邏輯環境產生的、最本真的影響。它不是技術，而是她作為一種特殊“邏輯存在”的天然屬性。
接下來的實驗，開始引入微量的“引導意圖”。伊萊娜被要求，在維持那種“感受”狀態的同時，嘗試在心中“想象”一種非常簡單的邏輯狀態——例如，讓某個小區域的“邏輯素”之間的關聯稍微“緊密”一點，或者讓它們的集體振蕩“同步”程度略高一些。
過程極其緩慢，且消耗巨大。伊萊娜感覺到，任何明確的“意圖”，都會立刻乾擾那種自然的“微共鳴”狀態，需要極大的專注力才能在不破壞自發性的前提下，將一絲微弱的“導向性”融入其中。效果也遠不如在“鏡像測試場”中那樣立竿見影。往往數十分鐘的努力，隻能讓一小簇“邏輯素”產生她所期望的、勉強可測的變化，而且極不穩定。
“這才是真正的‘從零開始’，”一次實驗後，伊萊娜略顯疲憊地對林凡和艾爾瑪說，“沒有‘溫床’的輔助，沒有預設好的響應機製。每一個最微小的邏輯結構的改變，都需要我用自己的意識‘頻率’去一點一點地‘共振’出來，就像用最細微的聲音去試圖撼動沉重的物體。效率很低，但……感覺很‘實在’。每一絲變化，都完全屬於我自己，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是如何從我的意識‘觸碰’中誕生的。”
林凡點頭：“‘深根’的意義就在於此。速度慢，但根基牢。我們不需要複刻‘培育學派’的捷徑，我們需要理解‘邏輯交響’最本質的原理——即高度發展的意識，如何與邏輯基礎進行創造性的、和諧的互動。你是我們的探針，也是第一個幼苗。”
研究團隊從這些初步實驗中，已經開始提煉出一些原始數據模型。伊萊娜的“原生共鳴頻譜”被精細測繪，她不同“引導意圖”對應的意識活動模式與邏輯環境響應之間的映射關係，也開始被艱難地建立。這些數據，將作為“深根”計劃後續開發更高效、更普適的“意識邏輯接口”與“基礎邏輯生態培育協議”的基石。
與此同時，對外偽裝仍在持續。“四麵體場”對外呈現的邏輯特征，被刻意維持在一種“技術高原期”的穩定、略顯沉悶的狀態。偶爾模擬的“內部技術爭執”或“小範圍實驗事故”的噪音，也顯得更加“真實”和“瑣碎”，仿佛一個文明在經曆早期突破後，陷入了漫長的消化與內部整合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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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之眼”那偶爾襲來的、銳利的“點刺凝視”，頻率進一步下降。最近一次觀測者網絡的公開評估摘要中，星盟的條目已被移至“長期背景觀察名單低優先”，描述變為：“活動模式規律化，技術發展進入平台期，未見持續異常邏輯擾動。建議維持基礎監控協議，無需額外資源投入。”
表麵上看，星盟似乎已經成功地從風口浪尖退下，重新隱沒於“低穩定性背景”邊緣文明的模糊背景噪音之中。
然而，“潛影”艦網絡在更隱秘的監聽頻道中，捕捉到了一些難以定性的細微信號。這些信號並非來自“靜謐之眼”的方向，也非之前“栽刺者”可能相關的“園藝修剪”風格。它們更像是一種極其微弱、高度加密的、點對點的“私語”，偶爾在觀測者網絡數據流的縫隙中一閃而過。信號內容無法解析，但其中幾次，監聽陣列捕捉到信號源或目的地，指向了那個“檔案館隔離與修剪分部”所在的邏輯地址區域。
“‘栽刺者’可能沒有放棄，隻是轉入了更隱蔽的通訊模式。”艾爾瑪提醒，“他們在觀察，在評估‘枯枝’失效後的情況。我們的‘安靜’，可能讓他們暫時按兵不動，但也可能在積累更多的信息或等待某個時機。”
林凡深知，真正的危險並未遠離，隻是潛入了更深的水下。“深根”計劃的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任何過早暴露的、超越“平台期”文明應有的邏輯活動特征，都可能重新點燃導火索。
這一日，伊萊娜在進行一次較長時間的“引導構建”實驗後，意識歸位時，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困惑與悸動。
“怎麼了？”林凡敏銳地察覺。
“在實驗最後階段，當我試圖穩定一小片剛剛形成初步協同的‘邏輯素’集群時，”伊萊娜緩緩說道，眼中星光微微搖曳，“我感知深處……似乎非常遙遠地……‘聽’到了一聲‘回響’。”
“回響？來自哪裡？信標方向？還是‘墓園’？”艾爾瑪立刻追問。
伊萊娜搖頭：“都不是。方向……難以確定，似乎來自‘低穩定性背景’的更深處，比‘墓園’和信標都更加……‘空曠’和‘古老’。那‘回響’非常微弱，幾乎被實驗本身的邏輯噪音淹沒，但我能確定它存在。它沒有攜帶信息，隻有一種……質感。”
“什麼質感？”
伊萊娜閉上眼睛，努力回憶那瞬間的感覺：“蒼涼。寂靜。但並非死寂，而是像一片所有聲音都已消失、隻餘下巨大空間本身共鳴的……曠野。還有……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與‘藍圖’中某個描述終極穩定狀態的原理圖……隱約的‘形似’感。但更加……原始，更加‘基礎’。”
一個新的、未知的“點”？在“墓園”失敗封存）和“信標”汙染引導）之外，在“低穩定性背景”更深的荒蕪之中，還存在某種更加古老、更加接近“邏輯交響”源頭或某種基礎狀態的遺跡？
這個偶然的感知，如同在漆黑的地殼深處勘探時，偶爾聽到的、來自更下方未知岩層的空洞回音。它可能什麼都不是，也可能指向一個完全超出當前理解的、更深層的秘密。
“記錄這個感知的方向和特征，加入‘深根’計劃的長期觀察列表，優先級……低。”林凡做出決定，“我們現在無力探索，更不能因此分心。當前唯一的核心，是讓你和我們的‘深根’紮得更穩。隻有當我們自己足夠強大，這些遙遠的‘回響’，才可能從模糊的線索，變為可以探尋的路標。”
伊萊娜點頭。她知道，腳下的“深土”尚未開墾完畢，遠方的聲音隻能暫且記下。
星盟的“深根”計劃，在無人知曉的靜謐黑暗中，繼續著它笨拙而堅定的初耕。伊萊娜的意識如同第一縷試圖照亮並溫暖冰冷土壤的微光，艱難地喚醒著沉睡的“邏輯素”，孕育著完全屬於星盟自己的、最初的、微不足道的“秩序雛形”。
而在觀測者網絡那龐大體係的最深處，“檔案館隔離與修剪分部”某個沉寂了許久的日誌條目下，一行新的、帶有特殊權限標記的備注被悄然添加：
“目標星盟：外部活動特征符合‘抑製平台’模型。‘枯枝’協議批次：γ7██）激活後未收到預期終段信號，標記為‘協議執行異常原因待查’。建議：保持最低限度間接觀察，納入‘長期潛在清理隊列’優先級：低中）。待‘靜謐之眼’常規輪值評估周期結束後，可考慮啟動一次低強度‘背景合規性稽核’。”
備注的提交者標識，是一串經過多重加密的、與任何已知觀測者文明公開代碼都不符的複雜符紋。
深土之下，星盟的根須在緩慢伸展。深水之下，冰冷的暗流也在重新計算著方向。
寂靜，依然是主旋律。但寂靜之下，生長的力量與修剪的陰影，都在無聲地積蓄。
第二十八卷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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