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韻律、門扉與凝視
李振的康複訓練，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尋找運動的“韻律”。這不再是關於力量的野蠻衝撞，也不是單純神經信號的微弱引導，而是要將那重新接通的意念與肌肉的收縮舒張、重心的微妙轉移、乃至呼吸的節奏，完美地融合成一個和諧的整體。
在負重支架的輔助下，他的每一次邁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左腿的抬起不再僅僅是依靠髖部的力量蠻橫拉扯，他開始有意識地去感受大腿前側肌肉那微弱卻確實存在的離心收縮，去引導小腿在空中有控製地擺動，去嘗試在腳掌接觸地麵的瞬間，由腳跟至腳掌實現一個儘可能平順的滾動。
這個過程需要分解到極致，緩慢到令人發指。往往一個完整的步態周期，他需要花費正常人十數倍的時間去完成。治療室內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支架關節活動的輕微摩擦聲，以及他內心默念的、屬於他自己的節奏口令。
“意念引導……重心左移……股四頭肌微收……屈髖……擺動……控製落地……腳跟……腳掌……支撐……”
他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時刻掃描著身體內部的每一絲反饋。失敗是常態，左腿時常會因為神經疲勞或控製失準而突然發軟，導致動作變形，不得不依靠支架強行穩住。
但李振沒有流露出絲毫氣餒。每一次失敗，他都隻是暫停下來，深呼吸，重新進入那種與戰友意誌共鳴的狀態，仿佛從遠誌那沉寂的堅守中汲取著無儘的耐心與韌性，然後再次開始。
漸漸地，一種極其粗糙、卻初具雛形的“韻律”開始顯現。他的步伐不再是完全的僵硬和破碎，開始有了斷續的、屬於自己的流動感。雖然依舊蹣跚，依舊需要大量外部支撐，但那不再是毫無希望的掙紮，而是一種可以被感知到的、向上的趨勢。
林晚站在訓練室角落，看著丈夫如同一個初學走路的嬰孩般，在全神貫注中與自己的身體笨拙地協商、磨合，她的眼眶微微發熱。她看到的不是狼狽，而是一種撼人心魄的、屬於英雄的笨拙與執著。他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重新學習“行走”，而支撐他的，是比鋼鐵更堅硬的意誌和比海洋更深沉的情義。
這緩慢而堅定的韻律，是他用生命譜寫的、通往戰友的進行曲。
“星火”核心艙控製室內，頻率模擬實驗在謹慎地推進。在取得了初步的同步性反應後，陳博士團隊開始嘗試更複雜的頻率組合和調製方式。
“注入第三序列複合信號，融入經過分析的李將軍支撐站立訓練進入穩定期時的生理波動特征，疊加百分之十的‘守護’意誌場模擬。”陳博士下達指令，目光緊鎖屏幕。
模擬信號如同無形的波紋，再次蕩漾進核心艙。
這一次，反應比之前更為明顯。陸遠誌的神經諧振基線出現了持續近一分鐘的、低幅同步波動，更令人振奮的是，兵牌的能量輸出曲線，也相應出現了更加穩定和集中的趨勢，那種被“梳理”和“純化”的效果似乎有所增強。
“有效！複合信號比單一信號效果更顯著！”助手的聲音帶著振奮，“這表明陸遠誌少校的潛意識，對更複雜、更貼近李將軍實際奮鬥狀態的‘情感意誌’頻率包，產生了更強的共鳴！”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嘗試第四序列信號時，監控係統突然發出了警示。
“注意！生命體征出現小幅波動！心率提升五個點，血壓出現一過性升高！”監控員報告。
陳博士心頭一緊：“立刻停止信號注入！”
模擬信號瞬間切斷。核心艙內，陸遠誌的生命體征數據在經曆了幾次小幅震蕩後，緩緩回落到了之前的基線水平，神經諧振也恢複了之前的沉寂狀態。
控製室內一片寂靜，興奮被謹慎所取代。
“看來，這種外部頻率刺激並非沒有風險。”陳博士沉吟道，“過於強烈或複雜的信號，可能會對他的自主神經係統造成不可預知的乾擾。我們必須找到那個最有效的‘窗口’——既能引發積極共鳴，又不會超過他目前脆弱生命係統承受能力的臨界點。”
他們麵對的不是冰冷的機器，而是一個在生死線上艱難維持的、無比複雜的生命體。每一次嘗試，都像是在雷區中探路，必須慎之又慎。
那扇通往沉寂意識的門扉，他們找到了一把可能的鑰匙，但開啟它的力度和方式，仍需萬千次的摸索與驗證。
藝術治療室內，“白鴿”與那扇門的“對峙”，進入了新的階段。
他不再僅僅是站在遠處凝視。他開始嘗試……靠近。
起初，他隻是每天在室內活動時，有意無意地，讓自己停留的位置，距離那扇虛掩的門更近一些。從窗邊到房間中央，從沙盤旁到靠近門口的椅子。
蘇晴注意到了這種漸進式的靠近，她不動聲色地將門口區域清理得更加整潔、開闊，甚至在那裡放了一把舒適的椅子，仿佛那隻是一個普通的休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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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白鴿”在完成了例行的沙盤審視他依然會每天去看一眼那個已然穩固的沙盤世界，仿佛在確認內心的坐標）後，腳步頓了頓，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緩緩地……走向了那把放在門口的椅子。
他的步伐很慢，帶著顯而易見的遲疑，目光始終鎖定在那道門縫上，仿佛那後麵潛藏著未知的巨獸。但他沒有停下。
他走到椅子邊，沒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冰涼的金屬椅背。然後，他慢慢地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距離那扇門，隻有不到兩米的距離。門外走廊的燈光透過門縫，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隱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模糊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白鴿”的身體微微緊繃，雙手放在膝蓋上，不自覺地握成了拳。他顯然對如此靠近“外界”感到緊張，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像是在適應，又像是在積蓄勇氣。
過了許久，他做了一個讓蘇晴幾乎要驚呼出聲的舉動。
他緩緩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然後，他向著那扇門，邁出了一步。
僅僅一步。
但這一步，讓他真正站到了門邊。
他抬起手，指尖懸在距離門板隻有幾厘米的空氣中，微微顫抖著。他沒有試圖去推開它，隻是那樣懸停著，仿佛在感受門另一側的氣息，在與他內心對“彼岸”的想象進行著最後的確認。
他的目光，透過那道狹窄的門縫，努力地向外觀望。走廊的牆壁，對麵房間的門牌，偶爾閃過的人影……這些破碎的、真實的景象，與他沙盤世界中象征性的路徑、橋梁和基石，形成了強烈的衝擊。
他站在那裡，如同一個站在世界邊緣的探險者，內心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對連接彼岸的強烈渴望。這一次的凝視，不再隔著一層毛玻璃，而是真正地、勇敢地，投向了門外的現實。
韻律在笨拙中趨於和諧，門扉在叩擊中顯露風險，而勇敢的凝視，已穿透縫隙，望向了真實的世界。三條路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逼近著下一個關鍵的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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