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慣性、閾值與一步
掌握了初步的“韻律”之後，李振麵臨的挑戰，從如何“發動”左腿，轉向了如何對抗長久以來形成的、根深蒂固的錯誤“慣性”。
他的神經係統和肌肉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左腿嚴重受傷後，身體為了自我保護而采取的那些代償模式上。比如，在行走中，他會不自覺地傾向於將身體重心更多地偏向右側，導致步態歪斜；或者在左腿即將承重的瞬間，髖關節會下意識地鎖死，試圖用骨骼的剛性來替代肌肉的動態穩定，這反而加劇了動作的僵硬和能量的浪費。
這些慣性如同隱藏在暗處的藤蔓，在他全神貫注於引導那微弱的神經信號時，悄然纏繞上來，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協調性破壞殆儘。
“注意重心！李將軍，感覺你的骨盆位置，它在向右傾斜！”物理治療師緊盯著動態捕捉係統反饋的實時模型，大聲提醒。
李振猛地刹住腳步，穩住因重心偏移而微微晃動的身體。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努力去“感受”治療師所說的骨盆位置。這是一種極其內在的、近乎本體直覺的感知，比引導一個具體的動作更加抽象和困難。
他必須像最苛刻的雕塑家審視自己的作品一樣，時刻掃描著全身肌肉的張力分布、關節的角度、重心的投影點。任何一絲一毫的懈怠，都會讓那頑固的慣性重新占據上風。
訓練變得更加“燒腦”。他不僅要指揮左腿完成複雜的運動鏈，還要分神去抑製那些不需要的、錯誤的肌肉收縮，去微調那些偏離了軌跡的身體環節。精神上的消耗遠超肉體，往往一段訓練結束，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掏空，隻剩下一片嗡嗡作響的疲憊。
但他沒有退縮。他知道，這是在重新塑造他的身體，是在抹去傷病留下的錯誤印記，是在為最終能夠憑借自身力量穩健行走掃清障礙。每一次成功抑製住一個錯誤的慣性，每一次將重心重新拉回中線，他都感覺自己在通往戰友的道路上，清除了又一塊絆腳石。
這種與自身慣性的拉鋸戰，枯燥、細致且無比磨人，卻是他邁向真正康複的必經之路。他如同一個耐心的工匠，一點點地修正著這件名為“身體”的精密儀器，使其最終能夠承載起那份沉重的承諾。
“星火”核心艙控製室內，陳博士團隊正小心翼翼地探索著那個關鍵的“閾值”。
上一次複合頻率信號引發陸遠誌生命體征波動的警示，讓他們意識到，外部乾預是一把雙刃劍。過於溫和可能無效，過於強烈則可能造成傷害。他們必須找到那個既能有效激發積極共鳴，又不會觸及生命係統穩定紅線的精確區間。
“重新分析所有成功引發同步反應的數據，特彆是反應強度與信號參數之間的對應關係。”陳博士指示道，“我們需要建立一個更精確的劑量反應模型。”
海量的數據被再次調出，超級計算機開始運行複雜的算法，試圖從無數個變量中找出規律。團隊成員們則聚在一起，進行著激烈的頭腦風暴。
“或許我們不應該隻關注信號的強度，”一位年輕的研究員提出，“信號的‘形態’可能更重要。李將軍突破時的那種意誌力場，可能並非持續穩定的輸出，而是帶有某種……脈衝式的、充滿動態變化的特征？”
“有道理！”陳博士眼前一亮，“我們之前的模擬信號可能過於‘平滑’了。嘗試將李將軍訓練中，那種克服慣性、瞬間調整重心時的精神專注度和生理波動特征提取出來，構建一種帶有‘攻堅’特性的脈衝式頻率包！”
新的方案被迅速製定。他們不再追求長時間的穩定刺激，而是嘗試模擬那種在關鍵時刻迸發出的、高度凝聚的意誌衝擊。
第一次低強度的脈衝式信號注入，持續時間僅五秒。
控製室內一片寂靜。
神經諧振基線，在信號注入後的第三秒，出現了一個清晰的、雖然短暫但幅度明確的同步峰！而生命體征數據，僅僅出現了微不足道的、完全在安全範圍內的輕微起伏！
“成功了！閾值之下，有效反應！”助手幾乎要跳起來。
陳博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多日來第一個真正輕鬆的笑容。他們找到了方向！不是蠻力衝擊，而是精準的、模擬關鍵意誌瞬間的“叩擊”！這就像是用一把頻率契合的音叉去共振另一把，需要的不是持續的大力敲擊，而是那一下精準的、恰到好處的觸動。
他們終於在這片未知的領域，找到了那條若隱若現的、通往成功的纖細小徑。
藝術治療室內，那扇門，依然虛掩著。
“白鴿”已經習慣了坐在門邊的椅子上，習慣了透過門縫觀察外麵那個模糊而生動世界。但今天，他似乎不再滿足於僅僅做一個觀察者。
蘇晴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隻是被動地接收外界的信息，而是開始帶著一種明確的……指向性。他會格外關注走廊裡偶爾走過的、穿著病號服或康複訓練服的人，眼神會跟隨他們的身影移動，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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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有時會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劃動，仿佛在模仿走路的動作，又像是在描摹著什麼。
下午，治療室外的走廊相對安靜。陽光透過高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白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斷。他走到門邊，這一次，他沒有猶豫，伸出手，輕輕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更多的光線和空氣湧了進來。
門外的世界，毫無遮攔地展現在他的麵前。
空無一人的走廊，光潔的地板，對麵牆壁上掛著的消防示意圖，遠處隱約傳來的儀器滴答聲……一切都很普通，但對他而言，卻意味著一個全新的、需要被重新認知的疆域。
他站在門口，一隻腳在門內，一隻腳……踏在了門外的走廊地麵上。
他就這樣站著，仿佛在丈量這兩個世界之間的距離，在感受著跨越這道門檻所帶來的、心理上的巨大變化。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急促，眼神中交織著緊張、新奇，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解放感。
他沒有立刻走出去。他隻是站在那裡，用了很長時間去適應，去確認。
然後，他緩緩地……將門內的那隻腳，也邁了出來。
他整個人，完全站到了走廊上。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治療室，那個他待了許久、給了他安全和秩序的空間。然後，他轉過身，麵向空曠的走廊。
他並沒有走遠，隻是沿著走廊的牆壁，緩慢地、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幾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像是在確認腳下的地麵是否堅實。
走了大約五六步，他停了下來，靠在了牆壁上，微微喘息著。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仿佛這短短的幾步，耗儘了他巨大的心力。
但他做到了。
他從那個象征性的沙盤世界，從那個相對封閉的治療室，真正地、用自己的雙腳，邁出了通往現實、通往“彼岸”的……第一步。
慣性在細微處被修正，閾值在謹慎中被探尋，而通往現實的一步，已在勇氣中踏出。三條路徑，於無聲處，皆迎來了屬於自己的、突破性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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