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嶺原始森林的邊緣,濕氣氤氳,仿佛能擰出水來。參天的古木遮天蔽日,隻有零星的光斑頑強地穿透厚厚的樹冠,在布滿苔蘚和腐爛枝葉的地麵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草木腐殖質氣息,混合著某種野花的異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死亡的沉寂味道。
在本地向導一位經驗豐富的傈僳族老獵人,名叫阿普)和縣局刑警的帶領下,陸野、老陳和周婷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了將近四個小時,才抵達了發現阿娜屍體的具體位置。路程比想象的更加艱難,泥濘濕滑,藤蔓纏繞,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蟲蟻襲擾。
現場已經被警戒帶隔離,但數月過去,加上森林強大的自我修複或者說吞噬)能力,這裡幾乎已經恢複了原貌,看不出太多人為的痕跡。隻有地麵上一些無法完全消退的、略顯不同的腐殖質顏色,以及旁邊一棵大樹上警方留下的不起眼標記,提示著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就是這裡了。”阿普老爹指著那塊區域,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他的臉上刻滿了風霜,眼神如同這老林一般深邃,“那天,那隻獐子就是跑到這裡不見的。”
陸野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撥開表層的落葉。泥土濕冷粘稠。他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裡地勢相對低窪,靠近一條幾乎乾涸的雨季溪流河道,植被異常茂密,確實是一個極其隱蔽的拋屍地點。
“凶手對這裡非常熟悉。”老陳環顧四周,壓低聲音,“他能準確找到這種地方,並且來去自如,要麼是經驗豐富的獵人、采藥人,要麼就是長期生活在附近山裡的人。”
周婷則更關注心理環境:“選擇這樣的地方,不僅僅是為了隱蔽。這種幽閉、陰暗、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本身就會加劇發現屍體時的心理衝擊,帶有一種……儀式性的展示意味。他將屍體用枝葉掩蓋,但又留下手腕上的繩結,像是一種矛盾的行為——既想隱藏,又想留下標記。”
“能判斷出凶手是從哪個方向來,哪個方向離開的嗎?”陸野問負責現場勘查的本地刑警。
刑警隊長無奈地搖頭:“陸局,太難了。我們當時動用了最好的痕跡專家,但雨水、落葉層,還有後來的動物活動,把可能存在的足跡幾乎完全破壞了。而且這片林子,除了我們進來的那條采藥小道,四麵八方看起來都差不多,根本沒有明顯的路徑。”
陸野站起身,眉頭緊鎖。對手如同一個在林間飄蕩的幽靈,不留下任何痕跡。他抬頭望向森林更深處,那裡是更加濃密的、仿佛亙古不變的綠色,充滿了未知和危險。那個三角形的另外兩個點,又隱藏在這片廣袤綠海的何處?
離開發現現場,專案組在岩溫局長的安排下,開始走訪失蹤者的家屬。過程並不順利。
在阿娜家所在的傈僳族寨子,低矮的木楞房依山而建。阿娜的父母悲痛欲絕,母親木朵一直默默流淚,父親則沉默地抽著旱煙,看向陸野等人的眼神裡,充滿了悲傷,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不信任。
通過隨行翻譯兼本地民警)的溝通,陸野試圖了解更多關於阿娜的情況,以及她失蹤前是否有異常。
“阿娜很乖,在縣城餐館打工,每個月都寄錢回來……她說要攢錢給弟弟上學……”木朵哽咽著說,“那天她說要進山采點菌子,換點錢……然後就再沒回來……你們……你們為什麼現在才找到她?為什麼之前找不到?”她的質問帶著絕望的哀傷。
老陳試圖解釋森林搜救的困難,但似乎並不能完全撫慰家屬的悲痛。
當周婷小心翼翼地問起,阿娜是否認識會打古老五色同心結的人,或者是否接觸過懂得草藥的草醫時,阿娜的父母對視了一眼,眼神有些閃爍,隨後都搖了搖頭。
“寨子裡會打老結的老人有幾個,但阿娜……應該不認識。”父親悶聲說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這種明顯的回避和警惕,讓周婷感到事情並不簡單。這些少數民族同胞,似乎對穿著製服的他們,懷有一種根深蒂固的隔閡和戒備。
隨後走訪的另外兩家失蹤者家屬,情況也大同小異。悲痛是真切的,但對警方調查的配合度有限,尤其是在涉及一些可能牽扯到村寨內部傳統或秘密的問題時,都顯得諱莫如深。
“他們不相信我們。”回到臨時駐地,周婷總結道,“長期的邊緣化,以及可能存在的、與我們之前了解到的旅遊開發、土地爭議相關的負麵經曆,讓他們形成了對‘外麵人’尤其是官方的不信任感。他們可能知道些什麼,但不願意告訴我們,也許是害怕報複,也許是出於內部團結的考慮,或者,單純就是不信任。”
岩溫局長證實了周婷的判斷:“近幾年,因為自然保護區劃界和外來資本進入搞旅遊開發,確實占用了一些傳統的放牧和林地,產生過矛盾。有些村民覺得利益受損,對政府有怨氣。這種情況下,他們不願意配合警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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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陷入了僵局。自然環境極其不利,社會層麵存在無形壁壘,凶手則隱藏在這雙重迷霧之後。
晚上,陳凱那邊對微量物證的二次分析有了一個細微的發現。在從阿娜衣物上提取到的、混雜了大量森林腐殖質的樣本中,他分離出了幾粒極其微小的、非本地常見的藍色化學纖維,以及一點點類似機車潤滑油的殘留。
“這種藍色纖維,質地很特殊,像是某種工裝或者特定服飾上的。而那種機油,成分也比較現代,不像山裡普通摩托車用的。”陳凱彙報,“這說明,凶手或者接觸屍體的人,可能並非完全與世隔絕的山民,他可能接觸外界,甚至可能使用現代化的交通工具。”
藍色化學纖維?機車潤滑油?這似乎與之前推測的“傳統山民”或“草醫”形象有些出入。
案件的複雜性再次增加。凶手可能是一個遊走於傳統與現代、山林與外部世界之間的複雜個體,或者,作案的並非一人?
趙曉萌的地理信息分析也顯示,那個三角形的三個點位,並非隨意選擇,它們分彆靠近一條隱秘的狩獵小道、一個早已廢棄的伐木營地的遺址,以及一個被當地少數民族視為“神山”入口的禁忌區域。
凶手在選擇地點時,似乎綜合考慮了隱蔽性、可達性,以及……某種文化或象征意義。
陸野站在駐地窗前,望著窗外被夜色籠罩的、如同巨獸脊背般的山巒輪廓。雨林無聲,卻危機四伏。他知道,要想打破眼前的僵局,必須找到一種新的方式,去贏得那些沉默的、悲傷的、充滿戒備的人們的信任,才能聽到這片雨林真正想訴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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