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挾曲靖大勝之威,一路向昆明高歌猛進,沿途州縣、土司望風而降者甚眾。軍報雪片般飛往中軍,描述的幾乎都是“傳檄而定”、“簞食壺漿”的景象。藍玉的先鋒騎兵更是快馬加鞭,疾馳在似乎已不設防的滇中大道上,人人都覺光複昆明、擒獲梁王的首功唾手可得。
然而,當藍玉一馬當先,衝破象征性地抵抗後突入昆明城時,眼前的情景卻讓他滿腔的興奮與殺氣驟然一滯。
想象中的激烈巷戰並未發生。城內秩序雖亂,卻無大規模元軍。王宮府庫並未被焚毀,但最重要的梁王府邸和官署,已是人去樓空,隻留下滿地狼藉和少數瑟瑟發抖的仆役、低級官吏。
“梁王呢?巴匝剌瓦爾密那老小子跑哪兒去了?!”藍玉揪住一個癱軟在地的元朝小官,聲如雷霆。
那小官涕淚橫流,結結巴巴地供述:早在明軍突破曲靖、消息傳回後沒幾天,梁王便以“巡視邊防、激勵士氣”為名,帶著王府金銀細軟和最精銳的數千怯薛衛隊以及部分家眷,悄然出了昆明南門,一路向南去了。方向,正是滇南邊陲,再往外,便是莽莽叢林和諸多土司領地,以及……緬甸。
“混賬!”藍玉氣得一腳踹翻身前的案幾,“跑得倒快!追!給老子追!”他立刻就想點兵南下追擊。
隨後趕到的李文忠和沐英聞訊,迅速控製了昆明局勢,並攔住了暴跳如雷的藍玉。
“永昌侯稍安勿躁。”李文忠麵色沉靜,眼中卻帶著深思,“梁王南遁,恐非臨時起意。天幕之後,他或許早已心存此念。曲靖之敗,隻是讓他徹底斷了僥幸。滇南瘴癘遍地,土司林立,道路險遠,他帶數千人倉皇南逃,能否活下去尚是未知數。我軍初定昆明,人心未附,大軍不宜輕動,貿然深入不毛,恐為不智。”
沐英也補充道:“大將軍所言極是。當務之急是穩定昆明,招撫四方,肅清梁王殘餘。至於梁王,其孤軍遠遁,已失根基,如無根之萍。可遣精乾小隊追蹤查探,同時傳檄滇南諸部,懸賞緝拿。其內部若生變亂,或可不戰而擒。”
藍玉雖然不甘,但也知道主帥言之有理,隻得恨恨作罷,將怒氣發泄在清剿城內少數負隅頑抗的元軍死忠和趁機劫掠的潰兵身上。洪武十二年三月,昆明城頭換上了大明旗幟,但最大的戰利品——北元梁王,卻已成漏網之魚。
昆明既定,如何處理大理段氏,立刻成了一個現實而微妙的問題。段寶在梁王南逃後,迅速遣使至昆明,言辭恭順,重申歸附之心,並呈上了“助戰有功”主要是拖住了梁王部分兵力)的清單,同時隱晦地表達了對“世守大理”的期望。
中軍帳內,李文忠、沐英、藍玉以及兩位親王聚在一起商議。
藍玉首先嚷嚷:“那段家牆頭草,跟梁王穿了這麼多年一條褲子,現在看咱們贏了才來搖尾巴!依我看,正好借著梁王逃遁、需整頓滇西的由頭,把兵開過去,連大理一塊兒收拾了!永絕後患!”
沐英搖頭:“不可。段氏在白族中根基深厚,眼下又主動歸附,若以武力相逼,恐激變滇西,讓已降各部心寒。且用兵大理,山川險阻,耗費必巨,得不償失。”
朱樉聽得無聊,插嘴道:“那怎麼辦?封他個官?讓他繼續管大理?那跟梁王在時有什麼區彆?”
朱棡則沉默不語,他隱隱覺得,這或許是個機會,但又抓不住頭緒。
李文忠沉吟良久,最終拍板:“此事牽涉甚大,非我等所能擅專。段氏是真心歸附還是首鼠兩端,其地其民如何處置,需陛下聖裁。我等即刻擬寫奏章,將滇省形勢、段氏情狀詳陳,請陛下定奪。”
眾人皆以為然。然而,就在李文忠的奏章剛剛潤色完畢,尚未發出之時,來自應天的六百裡加急諭旨,竟已搶先一步,送到了昆明!
傳旨太監當眾宣旨,內容三條,條條出乎意料,卻又似在情理之中。
“其一,大理段氏,既已悔悟歸誠,著其家主段寶,承襲大理總管之職,安撫白彝諸部,綏靖地方。然,需即刻啟程,赴京陛見,聽候封賞。”
旨意一下,眾將愕然。繼續讓段氏當大理總管?那不等於承認其半獨立地位?但緊接著要求段寶親自赴京“受封”,大家又回過味來——這是調虎離山,釜底抽薪!段寶一旦離開根基之地,到了天子腳下,是圓是扁,可就由不得他了。大理地方,朝廷自然可以慢慢滲透、整頓。高明!
“其二,雲南初定,戎機繁重。擢西平侯沐英,為雲南總兵官,統轄全省軍政,鎮守邊陲,撫治軍民,一應事務,皆可專斷,而後奏聞。”
對此,無人驚訝。天幕早已言明,沐英及其後世鎮守雲南,與國同休。如今隻是將這天命提前落實。沐英跪接旨意,肩頭沉甸甸的,他知道,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治理這片百族雜處、山川阻隔的新附之地,遠比打仗更難。
“其三,”太監的聲音頓了頓,目光掃向晉王朱棡,“晉王朱棡,改封昆明。原太原藩邸、護衛依製調整移鎮。著即於昆明開府,協理雲南軍務,綏靖地方,撫慰諸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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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旨意,如同一個悶雷,炸得朱棡腦子裡嗡嗡作響,瞬間一片空白。昆明?改封到昆明?!他機械地領旨謝恩,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心中卻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接旨之後,朱棡把自己關在臨時安排的王府行館裡,對著雲南輿圖,心亂如麻。
壞事?絕對是!從此遠離中原繁華,遠離政治中心,困守在這看似廣袤、實則蠻荒的西南邊陲。昆明雖好,豈能與太原形勝之地、北方重鎮相比?而且,沐英已是雲南總兵官,總管一切,自己這個“協理”的親王,豈不是要處處受製,仰人鼻息?跟沐家搶地盤?他朱棡還沒那麼不自量力。這分明是流放!
好事?似乎……也有一線生機?父皇的旨意裡,隻說“改封昆明”,並未明確說昆明屬於雲南布政司管轄之下。雲南如今是軍管,沐英是總兵官,自己這個親王在此開府,是否意味著,這塊地方有某種特殊的、模糊的“藩國”屬性?父皇是不是在暗示,給自己劃了塊地盤,讓自己以雲南為基地,像他之前說的那樣,去開拓?安南越南)、緬甸……甚至更遠的印度?如果真能打下一片自己的藩國,那豈不是比在山西當個被圈養的親王強出百倍?
兩種念頭在他腦中激烈交戰,時而覺得前途灰暗,時而又熱血上湧。他想起父皇在應天時對他們兄弟說的那些關於“出海闖蕩”、“塞外建國”的話,似乎在此刻得到了應驗——隻是,對象變成了他朱棡,地點變成了這南疆滇土。
與朱棡的糾結相比,秦王朱樉的反應則簡單直接得多。他私下裡對朱棡嘀咕,話糙理不糙:“老三,想開點!留在太原有什麼好?你看看天幕上說的,咱們這些王爺的後代,跟豬似的越生越多,朝廷哪養得起?父皇這是給你塊自留地,雖然偏了點,勝在自在!總比將來在山西,眼睜睜看著兒孫變成吃垮朝廷的米蟲,然後被新皇找個由頭收拾了強!你能不能把地盤經營好,甚至往外打,那是你的本事。反正,”他拍拍朱棡的肩膀,語氣難得認真,“比窩囊死強。”
朱樉自己,也因這道給老三的旨意,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緊迫感。父皇這是動真格的了!老三被“發配”到了昆明,自己呢?父皇給的任務是漠北或者西域!那地方比雲南更苦、更險!而要想出去闖,首先得有繼承人,得有嫡子!他想起離京前父皇的敲打,想起觀音奴那晚的眼神……在應天的時間太短,根本來不及。現在遠在雲南,更是鞭長莫及。
“得抓緊了……”朱樉望著北方,低聲自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屬於自己的時間,可能不多了。無論是完成父皇的任務,還是為自己謀一條出路,他都必須儘快行動。而第一步,或許就是等回京之後……不,甚至在回京的路上,就得開始籌劃了。
昆明的夏日,潮濕悶熱。南征的戰事暫告段落,但新的棋局,已隨著這道仿佛能預知未來的聖旨,悄然布下。朱棡的未來如同滇南的雲霧,莫測難明;而朱樉的心中,也燃起了一簇帶著焦慮與野望的火苗。大明的邊疆,正在以一種超越所有人預料的速度和方式,重新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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