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抵達昆明,塵埃落定的氣氛還沒維持幾天,一份來自滇西的緊急軍報,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剛剛安頓下來的南征文武臉上。
大理總管段寶,反了。
這個不久前還遣使昆明、言辭懇切請求歸附內屬的段氏家主,在接到那份命他“赴京受封”的聖旨後,竟在一夜之間變了臉。他不僅拒不奉詔,更乾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蠢事——在大理城頭重新豎起了早已湮滅百餘年的“大理國”旗幟,自立為帝,還仿效東漢開國皇帝劉秀,堂而皇之地定了個“光武”年號。
消息傳到昆明明軍大營,剛剛因平定昆明而略顯鬆懈的氣氛瞬間再次緊繃。中軍帳內,李文忠拿著軍報,半晌無語,臉上表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荒謬與難以置信。
“光武帝?他段寶也配?”藍玉第一個嗤笑出聲,語氣充滿了鄙夷,“劉秀那是再造漢室,他段寶算什麼?守著幾座山頭幾條河,就敢做皇帝夢?還是被咱們嚇瘋了?”
沐英眉頭緊鎖,分析道:“段寶此舉,看似瘋狂,實則是色厲內荏,恐懼到了極點。陛下命他入京,他定然是怕有去無回,步了曆代入朝藩屬首領的後塵。索性鋌而走險,妄圖憑借大理天險和白族人心,再割據一方。隻是……他選錯了時候,更低估了天威。”
朱棡在一旁聽著,心臟卻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起來。大理複叛!這意味著有仗要打了!他剛剛還在為改封昆明的前途迷茫,甚至有些灰心,此刻卻仿佛看到了一道亮光——一個證明自己能力、獲取軍功、甚至為自己未來“藩國”打下威望的絕佳機會!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看向主帥李文忠。
李文忠放下軍報,歎了口氣:“段寶愚不可及。若他老老實實入京,陛下念在其父段功舊事及主動歸附之初衷,或許尚能保全富貴,段氏在大理的影響力也可徐徐圖之。如今他竟敢稱帝立號,這便是不容於天地、自絕於朝廷的死罪了。”他頓了頓,“不過,我軍新定昆明,諸事繁雜,滇南梁王殘部未清,滇東滇西諸多土司還在觀望。此時大舉興兵大理,雖必能克之,但耗費錢糧,牽製兵力,恐非上策。”
這話讓朱棡心頭一緊。難道不打?那他的機會豈不是要飛了?
果然,李文忠的決定是:“即刻六百裡加急,奏報陛下,詳陳段寶反狀及滇省局勢,請陛下聖裁。”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朱棡,補充道,“在陛下旨意到達前,各軍嚴守防區,加強對大理方向的偵緝戒備,同時傳檄滇西尚未附逆的土司、頭人,申明段寶逆天之罪,瓦解其勢。”
朱棡有些失望,但也知道這是穩妥之舉,隻能按下心中的焦躁。
應天的回複來得比預想中更快。或許是因為天幕之後,朱元璋對西南的重視程度空前提高,信使再次以驚人的速度將皇帝的意誌帶到了昆明。
這一次的旨意,簡單、直接,卻讓接旨的眾人心情各異。
“著征南將軍李文忠,穩守昆明,總理雲南平定善後諸事,撫輯流亡,震懾不軌。”
“擢西平侯沐英為平滇將軍,晉王朱棡副之,統京營及滇省新附可用之兵,進討大理逆酋段寶,犁庭掃穴,以正國法。”
“此役,以晉王朱棡為主曆練,臨陣機宜,可由其決斷。西平侯沐英居間輔佐,若覺晉王決策有重大疏漏,可行否決之權,無需報朕知曉。”
旨意念完,帳內安靜了片刻。
讓沐英為主將,這在意料之中。但讓晉王朱棡當副將,還明確說是“為主曆練”,甚至給予臨陣決斷之權,隻是加了一道由沐英掌握的“否決權”?這安排就頗堪玩味了。
第一感覺是,陛下似乎……真的沒把大理段氏這場複辟鬨劇太當回事。這更像是一場專門為鍛煉兒子、同時徹底解決段氏問題而安排的“實戰演習”。一萬五千京營主力加上五萬新附軍,對付一個倉促起事、內部未必團結的大理,優勢是壓倒性的。關鍵不在於勝負,而在於過程,在於朱棡能在這個過程中學到多少。
第二感覺則是,陛下對朱棡的期望和考驗,實實在在地壓了下來。打贏是應該的,怎麼打、打得好不好、能否服眾、能否善後,才是朱棡需要麵對的課題。而沐英的角色,既是保底的保險,也是冷靜的觀察者。
李文忠首先領旨:“臣遵旨,必穩固後方,供應糧草,使前線無虞。”
沐英神色肅然:“臣領旨。必儘心輔佐晉王殿下,勘平叛逆。”
朱棡則是心潮澎湃,激動得手心冒汗,他強行鎮定,出列抱拳,聲音因緊張和興奮而略顯高亢:“兒臣領旨!必不負父皇期許,不負大將軍信任,蕩平大理,擒斬逆酋!”
藍玉在一旁看著,眼神有點複雜。他渴望戰場,但這次的主帥是沐英,連副帥都是晉王,他注定隻能是先鋒大將了。不過,有仗打總比閒著強。
旨意既下,行動迅捷。沐英坐鎮中軍,調度有方,糧草軍械迅速集結。朱棡則像是上了發條,事必躬親,從查看地圖、聽取斥候彙報到檢閱新附軍陣容,都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和專注。他甚至在沐英的指導下,開始學習處理軍中文書,計算糧秣消耗,安排行軍序列。這一切對他而言新鮮而又充滿挑戰,他如饑似渴地吸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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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很快開拔,六萬五千人含五萬新附軍)浩浩蕩蕩,沿著滇西古道,向大理進發。京營軍容嚴整,氣勢如虹;新附軍雖然裝備雜亂,士氣不一,但在明軍軍官的彈壓和重賞許諾下,倒也勉強成列。
一路上,朱棡騎在馬上,不斷與沐英以及有經驗的老將交流,躊躇滿誌。他開始在心中勾勒作戰計劃:如何分兵合圍大理城,如何利用新附軍消耗敵人,如何在關鍵時刻投入京營精銳一錘定音,甚至如何在戰後安撫白族百姓,展示他晉王的“仁德”與“威儀”……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身披戎裝,在萬眾矚目下攻破大理,段寶匍匐階前的場景。這一仗,將是他朱棡擺脫兄長陰影、在帝國南疆樹立威望的起點,也是他未來經營自己“王國”的第一塊基石!
“沐將軍,你看前方地形,若在此處設伏……”朱棡指著地圖,興致勃勃地提議。
沐英謹慎地審視著,點頭道:“殿下所慮甚是,可遣一部精銳前出探查。段寶雖倉促起事,但大理地勢險要,不可不防。”
兩人的合作,至少在表麵上看,頗有幾分主帥與副手默契配合的樣子。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關鍵時刻開玩笑。
大軍西進不過數日,距離大理尚有百餘裡,前鋒斥候卻帶回來一個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消息:大理內亂,段寶已被其族叔段子羽所殺,首級懸於城門!“大理國”旗幟已降下,段子羽率城中頭麵人物,正在前來明軍大營的路上,準備再次請降。這一次,條件更加“徹底”——段氏願意全族離開大理,遷往內地安置,隻求保全性命。
“什麼?!”中軍帳內,朱棡猛地站起,臉上血色瞬間褪去,又迅速漲紅。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段寶死了?投降了?這……這仗還沒打呢!”
沐英也是愕然,但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段子羽……此人向來與段寶不甚和睦,且在部分白族頭人中有些聲望。看來是段寶稱帝,不得人心,內部本就岌岌可危。我軍壓境,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段子羽這是殺寶自保,想用段寶的人頭和全族內遷,換取朝廷寬恕,或許……還有他自己的前程。”
“混賬!無恥鼠輩!”朱棡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頂門,憋了多日的戰意、精心構想的計劃、對未來功業的憧憬,在這一刻全都成了笑話。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頭盔,狠狠地摜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咬牙切齒地吼道:“怎麼就……怎麼就這麼快!就不能讓本王真刀真槍打上一仗嗎?!哪怕是場硬仗,輸了我也認了!這算怎麼回事?!”
他氣得在帳內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住的怒虎。期望越高,失望就越深。他原本以為這是證明自己的戰場,結果卻成了彆人拱手送上的功勞,一場未戰而勝的“演習”。這種空虛和憋悶,比打一場敗仗還要難受。
沐英看著失態的朱棡,能理解他的挫敗感,但作為主將,他必須冷靜。他彎腰撿起頭盔,輕輕放在案上,沉聲道:“殿下息怒。段氏內訌而降,兵不血刃而定大理,於國於民,實乃大幸,殿下亦有不戰而屈人之兵之功。陛下知曉,亦會欣慰。”
這話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提醒。仗沒打成,但結果圓滿,你朱棡作為名義上的副帥、實際被賦予“曆練”重任的親王,這份“不戰而勝”的功勞和威懾力,同樣是政治資本。
朱棡喘著粗氣,慢慢冷靜下來。他知道沐英說得對,但他心裡那口鬱氣卻難以消散。他望著帳外蒼茫的滇西群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父皇巨大的身影和莫測的天意無論是真正的天意還是天幕帶來的連鎖反應)之下,個人的努力和雄心,有時竟是這般無力。他想要憑軍功立威的路徑,似乎剛一起步,就被人輕飄飄地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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