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宮的書房內,朱樉將自己的“瞞天過海”之策和盤托出,對象不是父皇母後,而是他素來信服的長兄,太子朱標。他原以為大哥會理解他的苦衷,甚至幫他出謀劃策,卻沒想到,迎頭便是一盆冷水。
朱標聽罷,沉默了許久,方才放下手中的茶盞,眉頭微蹙,看向朱樉的眼神裡帶著責備,更多的卻是憂慮與一種更深遠的考量。
“二弟,糊塗!”朱標的聲音不高,卻極有分量,“鄧氏是誰?她是寧河王鄧愈)的女兒!鄧愈雖已故去,但在軍中舊部甚多,威望猶存。你將她的兒子記在王妃名下,若將來這孩子真有出息,甚至承了你的基業,你讓鄧家如何自處?讓那些跟著鄧愈打過仗的老臣們如何想?他們會不會覺得,這基業,到底是姓朱,還是將來要姓鄧?”
朱樉被問得一怔,他光想著解決“嫡子”名分問題,卻未深究這背後的勢力牽扯。鄧愈是早期病故的頂級勳貴,影響力確實不容小覷。
朱標見他神色鬆動,語氣放緩,繼續道:“再者,觀音奴是父皇為你選的王妃,代表的是朝廷對北元王室的懷柔,也是一麵旗幟。若她‘生出’鄧氏的兒子,這麵旗幟的純粹性就打了折扣,意義何在?父皇第一個就不會同意。”
這話說到了朱樉心坎裡,父皇對觀音奴的態度,他一直摸不透,但絕非簡單的兒媳那麼簡單。
“那……依大哥之見,該如何是好?王妃她……”朱樉頹然道。
“王妃身體有恙,難以生育,這確實是難題。”朱標站起身,踱了兩步,忽然轉身,目光銳利地看著朱樉,“但為何一定要盯著鄧氏?為何一定要是漢女?二弟,你的封地在何方?漠北!西域!那是什麼地方?蒙古、色目、回回各族雜處之地!你要在那裡立足,甚至開疆拓土,光靠漢人夠嗎?”
朱樉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與其煞費苦心、冒著大不韙去挪移鄧氏之子,不如大大方方,找幾個身份低微、聽話、但樣貌身段好的蒙古或色目女子。”
朱標的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她們無名無份,便於掌控。待她們有孕,便對外宣稱是王妃靜養期間,偶然得幸,懷了身孕。王妃隻需在適當時候‘顯懷’,產後‘體弱’,孩子自然養在她名下。如此,孩子血脈雖非純粹漢家,卻有蒙古或色目之貌,將來在你那漠北西域之地,反而更易被接納。而王妃得了嫡子名分,地位穩固,朝廷體麵也保全了。豈不比動鄧愈的女兒,要穩妥得多?”
這一番話,如同撥雲見日,讓朱樉豁然開朗!對啊,自己將來要去的地方,本就是胡漢雜處,有個帶胡人血統的“嫡子”,說不定還是優勢!隻要名義上是王妃所出,是嫡長子,就占住了大義名分!而且操作起來,風險遠比動鄧氏要小。
“大哥!你說得對!是弟弟愚鈍,鑽了牛角尖!”朱樉激動地站起來,抓住朱標的手臂。
朱標拍了拍他的手背,臉色卻依舊嚴肅:“主意我給你出了,但有一條,你務必記住:不可強搶民女,更不可恃強淩弱。此事關乎天家聲譽,也關乎你將來的民心。蒙古俘虜中,或有自願求存者;西域商路上,或有孤苦無依者。挑選須謹慎,待之須有分寸,以恩結之,而非以勢壓之。我會讓你嫂子新太子妃張氏)從宮中遣幾個穩妥的老嬤嬤和侍衛幫你,一是協助,二是……看著你,彆胡來。”
這既是幫助,也是監督。朱樉明白大哥的苦心,連連點頭:“弟弟明白!全聽大哥安排!絕不敢胡作非為!”
看著朱樉千恩萬謝地離去,朱標站在書房門口,望著他匆匆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這個二弟,勇武有餘,心思卻總是用在些歪門邪道上,但願這番點撥,能讓他走上正途,至少,少惹些禍端。
送走朱樉,朱標並未回東宮,而是徑直去了乾清宮。他將朱樉的困擾以及自己的建議,原原本本地向朱元璋稟報了一遍。
朱元璋正在批閱奏章,聞言頭也沒抬,隻是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總算還沒蠢到家,知道來找你。鄧愈的女兒……他也真敢想!”筆鋒在奏章上劃過一道有力的批紅,“你那主意,不錯。觀音奴就是個擺設,是個牌位。老二的基業要是混進了王保保擴廓帖木兒,北元名將,觀音奴之兄)的血脈,那才是天大的笑話!找個胡女,生個帶胡人樣的‘嫡子’,將來鎮守那邊,倒也合適。就按你說的辦,讓你媳婦派人盯著點,彆讓他又搞出什麼醃臢事來。”
皇帝的態度明確,甚至對朱標的處理方式頗為滿意。既解決了子嗣和名義問題,又規避了勳貴勢力滲透和北元血脈坐大的風險,還順勢為未來邊疆統治埋下了合情合理的伏筆。
“老二這事兒,就這麼著。”朱元璋放下朱筆,揉了揉手腕,話題忽然一轉,“老四媳婦徐妙雲)在應天守孝,也有段日子了吧?”
朱標一愣,隨即答道:“回父皇,自魏國公薨逝,四弟妹一直深居簡出,恪儘孝道,如今已近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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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差不多了。”朱元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排,“讓她準備準備,回北平去吧。老四一個人在那邊,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也不行。再說,”他頓了頓,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咱還等著抱孫子呢。天幕上不是說,老四家那老二,叫高煦的,挺能打麼?雖然下場不咋地,但這股虎勁,咱喜歡。”
朱標心中一動,看來父皇對天幕中提到的一些具體人物,並非全然排斥,甚至有些特殊的“期待”?
朱元璋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繼續說道:“高熾那孩子,仁厚,像你。高煦嘛,勇悍,像他爹小時候。老大,”他看向朱標,眼神深邃,“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但多幾個不一樣的苗子,總是好的。老四媳婦回去,趕緊給咱生!燕王次子,名字一定要叫朱高煦!”
這是一種近乎偏執的宣告。即便知道曆史可能已變,那個“朱高煦”或許永遠不會出現,但朱元璋就是要用這個名字,去填補某種空缺,去彰顯他作為皇帝和祖父,對家族未來某種特質的期待與塑造。
朱標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恭敬應道:“是,兒臣稍後便去傳旨,讓四弟妹準備北歸。”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高熾朱棣長子,此時應在宮中)?”
朱元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殿外坤寧宮的方向,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近乎無奈的柔和,他朝那邊努了努嘴:“你娘那兒……如今高熾和她親孫子朱雄英)也差不多。這事兒,得看她。”
坤寧宮裡,馬皇後正看著蹣跚學步的朱高熾和一旁玩耍的朱雄英,臉上滿是慈愛。朱高熾自出生,因為天幕說他是明仁宗,便被接進宮來,由馬皇後親自帶著,這孩子沉靜乖巧,體態雖胖些,卻異常聰慧懂事,很得她歡心。半年相處下來,感情早已非同一般。
朱標進來,將父皇關於讓徐妙雲回北平、以及為未來燕王次子命名“高煦”的決定說了,最後才小心翼翼提及朱高熾的去留。
馬皇後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她伸手將跑到腳邊的朱高熾摟住,輕輕撫摸著他的頭,沉默良久。
“老大,”馬皇後開口,聲音溫和卻堅定,“妙雲是個好孩子,守孝儘心,也該回去和老四團聚了。高煦這名字……你爹定了,就依他。”
她頓了頓,低頭看著懷裡仰著小臉、懵懂望著她的朱高熾,眼神裡滿是不舍:“高熾這孩子……在我這兒半年,我是真把他當親孫子疼的。他性子穩,心思細,雖不像雄英那般活潑,卻格外貼心。如今妙雲要回去,突然把高熾從我這身邊帶走……”
她歎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雄英漸漸大了,讀書習武,自有師傅和東宮照應。高熾還小,離了娘,又驟然離了我,怕是適應不了。再者,”她抬起頭,看向朱標,眼中有著母親特有的堅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私心,“你爹讓老四媳婦回去,是急著要孫子。帶著高熾,路上顛簸不說,回去了,她心思難免要多分在高熾身上。不如……就讓高熾再在我這兒留些日子。等他在北平的王府徹底安頓好,或者等妙雲身子穩妥了,再送回去不遲。雄英也有個伴兒。”
這話合情合理,甚至帶著為徐妙雲考量的體貼。但朱標聽得出,母後是真心舍不得這個養了半年的孩子。父皇將決定權交給母後,恐怕也是料到了這一點。
“母後思慮周全,兒臣覺得甚好。”朱標自然不會反對,“隻是要辛苦母後了。”
“辛苦什麼,我樂意。”馬皇後重露笑顏,親了親朱高熾的臉蛋,“去吧,去告訴你四弟妹,讓她安心回北平,高熾在我這兒,讓她放心。也告訴你爹,就說……高熾我留下了。”
朱標躬身退出坤寧宮。秋日的陽光穿過廊簷,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一道密旨,讓秦王府的嫡子風波以一種更隱晦、更政治化的方式得以籌劃;
另一道公開的旨意,卻讓燕王府的長子意外地滯留宮中,牽動著皇帝、皇後、太子乃至未來燕王夫婦複雜的心緒。
家事、國事、天下事,在這洪武十二年的六月,愈發緊密地交織在一起,難分彼此。而每一個看似微小的決定,都可能如同蝴蝶振翅,在未來卷起意想不到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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