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獻降,大理不戰而下。當沐英和朱棡兵不血刃地開進那座曾經飄揚過“光武”旗幟的城池時,迎接他們的是伏地請罪的段子羽和一眾麵如死灰的白族頭人,以及段寶那枚用石灰勉強保存、卻已掩不住敗亡氣息的首級。
處置降眾、清點府庫、安撫民心的繁瑣事務接踵而至。朱棡最初的憋悶,很快被這些實實在在的權責衝淡了些。他畢竟是親王,是奉旨“副帥”,在沐英的刻意放手與引導下,他開始真正接觸治理一方的具體工作:如何分配繳獲的財物以犒賞新附軍、如何甄彆段氏親族與普通白族百姓、如何在蒼山洱海間選擇要衝設立新的衛所……這些瑣碎卻至關重要的細節,讓他對“統治”二字的理解,不再局限於戰場衝殺。
就在大理事務初步理清,朱棡開始琢磨著如何向父皇奏報這“虎頭蛇尾”的功績,並隱隱期待著自己對昆明或者說未來封地)的安排時,應天的第三道旨意,如同精準投送的砝碼,再次落下。
“……大理既平,逆酋授首。晉王朱棡,改封大理。原擬昆明藩邸建製,移設大理。著即於大理開府設衙,綏靖滇西,撫慰諸夷,整軍經武,以固南疆。”
“然,”旨意到這裡,語氣為之一轉,變得格外意味深長,“大理古城,山川險固,民風樸野,乃前朝段氏累世所居,今暫借晉王駐足、蓄力之所也。以十五年為期。”
“朕聞西南有緬、暹羅泰國)、身毒印度)諸邦,地廣物阜,或桀驁不馴,或道路遼遠。晉王當體朕意,借此滇西根基,秣馬厲兵,廣布恩信,聯結諸部。待時機成熟,為我大明開西南之新土,播華夏之威儀於域外。屆時,大理自當歸流設府,而晉王之藩國,當立於瀾滄江、怒水之外,方不負朕之厚望,亦不負爾平生誌氣。欽此。”
宣旨太監的聲音在空曠的臨時王府大廳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小錘敲在朱棡心上。他跪在地上,低頭領旨,心中卻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改封大理!不是昆明,是大理!這比昆明更偏遠,更“蠻荒”,段氏數百年的影響盤根錯節,治理難度何止倍增?而且……“暫借十五年”?父皇這分明是給他打了張“借條”!大理隻是他的臨時營地、前進基地,他的未來,被父皇一筆劃向了那片更加遙遠、更加未知的西南外域!緬甸、暹羅、身毒……這些名字聽起來就充滿了瘴氣、叢林和化外野人。
一股混合著失望、委屈和隱隱恐懼的情緒湧上心頭。他原以為至少能安穩地在昆明經營一段時間,慢慢圖謀。如今卻被直接推到了最前沿,像一把被強行擲出的標槍,目標直指迷霧重重的南方。這哪裡是封王?這分明是流放加拓邊的雙重任務!
接了旨,朱棡把自己關在屋裡半天。沐英前來商議段氏內遷的具體章程時,發現這位晉王殿下似乎有些不同了。先前的浮躁和憋悶沉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鬱的、被逼到牆角後的冷靜,甚至是一絲破罐破摔般的狠勁。
“文英大哥朱棡對沐英的稱呼仍然是原來的)”朱棡指著地圖上大理以南的廣闊區域,聲音平靜得有些異樣,“段氏舉族內遷,空出來的土地、部分帶不走的產業,還有那些不願離開故土、又對段寶或段子羽心懷怨望的舊部……這些人,這些地,就是本王未來十五年的本錢,對不對?”
沐英心中一動,點頭道:“殿下明鑒。陛下聖意高遠,予殿下者,非一城一地,乃一方向,一機遇。滇西毗鄰諸夷,商道隱約,部族紛雜。善用之,則可為觸角,為耳目,甚至為他日之先鋒向導。段氏內遷所遺,正是殿下紮根立足、編織羅網之始。”
朱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算不上笑容的表情:“是啊,機遇。天大的機遇。”他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段寶雖死得可笑,但段氏在大理經營數百年,樹大根深。其族中,未必人人都甘心就此離了祖宗基業,去內地做個富家翁吧?尤其是……那些曾經手握權柄,如今卻要仰段子羽鼻息才能活命的?”
沐英眼神微凝,明白了朱棡的意思。這是要在段氏傷口上撒鹽,更要在其內部埋下分化的種子,從中尋找未來可能利用的“合作者”或“帶路黨”。這位晉王殿下,被父皇逼到這一步後,心思轉得倒是快,也……夠冷酷。
“此事需極為謹慎,徐徐圖之。”沐英提醒,“眼下首要還是穩妥完成內遷,彰顯朝廷信義,安滇西各族人心。”
“本王曉得。”朱棡揮揮手,目光又投向了南方地圖上那些模糊的輪廓,“徐徐圖之……十五年,聽著長,真要準備一場遠征,怕是眨眼就過。”
就在朱棡於滇西蒼山下,被迫咀嚼著父皇畫下的“大餅”,並開始陰沉地盤算如何將段氏遺產轉化為南下資本時,數千裡外的應天秦淮河畔,他的二哥秦王朱樉,正陷入另一種更為私密卻也關乎根本的焦慮之中。
時間已是洪武十二年六月。南征大軍主力尚未回朝,但作為親王,朱樉在昆明大局已定後便奉旨先期返回了應天。他帶回了雲南的捷報,也帶回了自己未立寸功的淡淡失落,以及……對未來的強烈緊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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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被“發配”到大理,還得朝著更南的蠻荒之地拚命,這消息讓朱樉兔死狐悲之餘,更覺時間緊迫。父皇給他的任務是“漠北或西域”,那地方比雲南更艱苦,風險更大。要想出去闖,必須先有後,有嫡子!這不僅是傳承的需要,更是政治上的定心丸,是向父皇證明自己“成家立業”決心的一部分。
然而,回到應天這快三個月,他幾乎是夜夜留宿正妃觀音奴的寢殿,各種補藥方子、送子秘法試了不少,王妃的肚皮卻依舊毫無動靜。太醫被召來數次,私下裡的診斷越來越傾向於一個殘酷的可能:王妃當年在秦王府受鄧氏欺壓、心情長期抑鬱驚恐,身體受損,恐已……難以受孕。
這個消息對朱樉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沒有嫡子,他的“未來大業”從一開始就少了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在講究嫡長的天家,是巨大的缺陷和隱患。
更讓他心焦的是,留在申國公府的鄧次妃,即將臨盆。算算日子,也就是這一兩個月內,他的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就要降生了。可那是個庶出!若王妃真的不能生,難道要讓一個庶子,將來繼承他拚死拚活可能打下的基業?雖然他喜歡鄧次妃勝過一切,但是漠北的蒙古人能夠接受一個純漢人血統的秦王繼承人嗎?
一個大膽、冒險,卻又似乎帶著一線生機的念頭,在朱樉焦慮的腦海中逐漸成形,並且越來越清晰。
秋雨敲打著秦王府書房的窗欞。朱樉屏退了左右,隻留下最心腹的一個老太監。這老太監姓王,是當年馬皇後撥給他的老人,知曉他許多陰私,也對他有幾分真正的回護。
“王伴伴,”朱樉的聲音有些乾澀,眼睛盯著跳動的燭火,“鄧氏那邊……快生了吧?”
“回王爺,穩婆估摸著,就在下月。”王太監低聲回答。
“嗯。”朱樉沉默良久,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終於,仿佛下定了決心,緩緩說道,“若是……若是王妃一直無出,而鄧氏此次生下的是個男孩……”
王太監心頭一跳,已經猜到了幾分,嚇得撲通跪下。
朱樉不管他,繼續用低沉的、近乎自語的聲音說道:“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孩子……從一開始,就是王妃生的?”
王太監伏在地上,聲音發顫:“王爺!這……這可是混淆天家血脈,欺君大罪啊!”
“欺君?”朱樉冷笑一聲,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隻要父皇和母後……默許了,或者,裝作不知道,那就不算欺君。”他俯下身,盯著老太監,“王妃不能生,鄧氏是次妃,她的兒子想要有個好前程,本王想要個嫡子穩定人心……父皇想要兒子們安心去拓邊,彆為後嗣問題鬨出風波……你說,這幾件事,是不是能想到一塊兒去?”
王太監聽得冷汗涔涔,卻也不敢反駁。王爺這話,雖然大逆不道,卻並非全無道理。陛下連讓王爺去塞外建國的話都說了,對宗室繼承的“體統”未必還像以前那麼死板?若是陛下和娘娘為了大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然,”朱樉直起身,語氣恢複了些平靜,“這事兒急不得,也未必非要如此。得看鄧氏生的是什麼,還得看……父皇母後的態度。但咱們得先有個準備。申國公府那邊,你要挑最可靠的人盯著,產房內外,必須滴水不漏……”他眼神晦暗,“本王會再想辦法,讓太醫給王妃好好‘調理’,同時……也得讓母後知道王妃的‘不易’和本王的‘焦慮’。”
他這是在為那個可能實施的“調包計”鋪路,也是在試探父母的態度底線。
王太監知道此事關係重大,更關係到自己身家性命,隻能磕頭道:“老奴明白,老奴知道輕重,必當謹慎行事。”
朱樉揮揮手讓他退下,獨自一人留在書房。窗外的雨聲更急了。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緊繃。老三在西南的群山間看著地圖發愁,他在應天的王府裡為了子嗣血脈殫精竭慮。天幕揭曉的未來如同沉重的枷鎖,而父皇揮舞的鞭子又抽得他們不得不向前狂奔。出路究竟在何方?或許,就像他對朱棡說的,也比窩囊死強。可這條路,從一開始,就布滿了荊棘與不可告人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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