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時光悠悠，轉眼便是整整三個月。
這三個月裡，花果山的操練一日不曾懈怠，晨鐘未響，演武場已騰起薄霧般的硝煙，混著山間的水汽凝成淡青色的煙靄；暮色四合，槍栓的撞擊聲仍在山穀間撞出回聲，驚得歸巢的飛鳥撲棱棱掠過樹梢。
小猴們的槍法日漸精進，從最初扣扳機時渾身發抖、槍托都頂不住肩窩，後坐力能把他們掀得屁股著地，到如今能穩穩打中三十步外的陶罐，被打中時“哐當”碎裂的聲音，成了小猴們最愛的獎賞，碎瓷片濺起的瞬間，總能引來一陣歡呼。
連剛斷奶沒多久、爪子還沒長齊的小毛猴，都能踩著板凳踮著腳尖夠到扳機，“砰”地打出一槍後，捂著耳朵咯咯直笑，臉上沾著的火藥灰像畫了小花貓，黑一道白一道的，映得眼睛格外亮，像浸在清泉裡的黑曜石。
這一日，晨曦剛漫過水簾洞的崖頂，像給洞口掛了道金簾子，陽光透過鐘乳石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
孫悟空上身套著件靛藍色的粗布短衫，領口敞著，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胸毛上還沾著片昨夜的桃花瓣，粉白的花瓣被絨毛襯得格外嬌豔；下身依舊是那條磨得發亮的虎皮裙，裙擺邊緣的毛須隨風輕顫，掃過青石板時帶起一陣風，卷走幾片枯葉，枯葉打著旋兒落在他的腳邊。
他剛走到水簾洞外，就看見白衣仙子正指揮著一群巡山的猴子，個個懷裡抱著沉甸甸的書，書脊被磨得發亮，能照出模糊的影子，紙頁間還夾著幾片乾花瓣——那是印刷時從窗外飄進去的桃花，被油墨粘住，成了獨一無二的書簽，花瓣的紋路還清晰可見。猴子們哼哧哼哧地往演武場趕，尾巴高高翹著，像掛了麵小旗子，有隻瘦猴懷裡的書堆得太高，擋住了視線，“咚”地撞在老槐樹上，書本散落一地，引得同伴們一陣哄笑，笑聲驚飛了樹上的幾隻麻雀。
孫悟空眼睛一亮，幾個箭步衝上去，帶起的風把地上的書頁吹得嘩嘩響，穩穩落在那堆書旁，攔住打頭的那隻老猴——老猴的眼鏡片厚得像瓶底，是用琉璃打磨的，專為看小字用，鏡片上還沾著點墨漬。
他撓著下巴問：“師姐，你們這抱的，可是三月前咱們合計著要印刷的格鬥書？”
白衣仙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發絲被風吹得貼在臉頰上，沾著幾粒細小的灰塵，她笑著點頭，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卻難掩興奮：“正是。總共印了一萬六千冊，印刷坊的老猴子們這三個月幾乎沒合過眼，眼睛熬得通紅，像揣了兩顆紅瑪瑙，手上還磨出了厚厚的繭子。昨天傍晚才總算從印刷坊全部趕印完成，我特意摸了摸，墨跡都乾透了，字裡行間還帶著鬆煙墨的清香，紙頁邊緣都用細砂紙磨過，不紮手，正好拿來給猴子們當教材。”
孫悟空聽後連連點頭，伸手從一隻小猴懷裡抽出一本，封麵上“格鬥精要”四個大字是用朱砂寫的，筆鋒剛勁，像刀刻斧鑿一般，旁邊還畫著個握拳的小人——那小人的姿勢，正是他常教小猴們的“鎖喉式”，拳頭的骨節都畫得清清楚楚。
他掂量了掂量，書頁厚實，紙是用桑皮紙做的，纖維粗得能看見紋路，結實得能當墊子坐，他試著用指甲劃了劃，連道白痕都沒留下。“走，去演武場瞧瞧，看這書能不能讓猴兒們的本事再漲漲，將來遇上難纏的對手，也多幾分底氣。”
兩人說說笑笑，不多時便來到演武場。此時演武場上早已站滿了猴子，黑壓壓的一片，像撒了滿地的黑豆子，猴毛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
東方七宿和豬八戒正站在隊伍前，豬八戒手裡還拿著根教鞭——那教鞭是用竹根做的，帶著天然的疙瘩，顏色黃中透紅，是他特意從後山竹林裡挑的老竹根，他時不時敲敲旁邊的石桌，發出“篤篤”的聲響，像在敲梆子，石桌上還留著幾道淺淺的鞭痕。見孫悟空和白衣仙子來了，亢金龍率先扭頭，他今天穿了件新鎧甲，鱗片在陽光下閃著光，像綴了滿背的碎金，眼睛一亮，高聲問道：“孫大聖，仙子，玄女娘娘來了嗎？我們都等半天了，小猴們早就摩拳擦掌，爪子都按捺不住了，就盼著開始今日的訓練呢。”
白衣仙子笑著揚了揚手裡的書，書角在風中輕輕翻動，發出“沙沙”的輕響：“娘娘還沒到呢，我們先來送書。這可是能讓大家在近身格鬥時多幾分勝算的寶貝，裡麵的招式，招招都能製敵，連怎麼在滾打時抓對手的腳踝都寫得明明白白。”
角木蛟湊了過來，他的角上還纏著塊紅布——那是小猴們給他係的，說能帶來好運，紅布的邊角都磨得起了毛。鼻尖幾乎要碰到書皮，好奇地問：“書？什麼書？難不成是教怎麼把槍耍得更溜的？我最近總覺得換彈的速度還能再快些，有時候手指都快擰成麻花了。”
白衣仙子讓後麵跟著的巡山猴子把書往地上一放，“嘩啦”一聲，堆成了幾座小山，書脊朝上，像一道道波浪，陽光照在書頁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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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八戒見狀，丟下教鞭快步跑來，他的肚子蹭過石桌，帶起一陣風，吹得石桌上的幾粒石子滾了滾，伸手就抽出一本，封麵上“格鬥精要”四個字讓他眼睛一眯，像發現了什麼稀奇物。翻開幾頁，裡麵的插圖頓時吸引了他——有齜牙咬耳朵的，被咬的人疼得眼淚直流，眼淚珠子都畫得圓滾滾的；有手指戳眼睛的，中招的人捂著臉直跺腳，腳趾頭都摳進了土裡；還有用頭錘撞胸口的，被撞的人弓著背像隻對蝦，嘴角還溢出了血絲；更有擊打腎部、踢擊胯部的招式，畫得活靈活現，連被打的人疼得齜牙咧嘴的模樣都描得清清楚楚，連嘴角的抽搐、額頭上的青筋都畫出來了。
豬八戒咂咂嘴，撓著肚皮，肚子上的肉顫了顫，像晃悠的涼粉：“仙子，俺老豬知道這本書。三月前玄女娘娘說要把這格鬥書交給天庭，讓他們拿去訓練天兵，結果玉帝召集眾天將討論了整整三個月，最後愣是沒采納。俺聽太白金星偷偷說，那天玉帝把書往龍案上一摔，龍案上的玉杯都震得跳了跳，說這些招式太‘不要臉’，說什麼不符合天庭的體麵，丟了神仙的架子。太白金星還說，托塔李天王當時想替咱們說句話，剛張嘴就被玉帝瞪回去了，臉都嚇得發白。”
白衣仙子拿起一本，翻到“頭錘破襲”那一頁，圖上的小人額頭紅通通的，顯然是下了狠勁，旁邊還注著“用巧勁而非蠻力，瞄準對方鼻梁骨。”
她笑著說：“天庭不學，咱們也不能強求。戰場之上，生死攸關，哪來那麼多體麵可講？當年我在凡間遊曆，見過多少好漢因為講究‘規矩’，白白送了性命，臨死前還念叨著‘不夠磊落’。就讓猴子們好好練習這書上的招式，真到了近身搏殺的時候，多一分技巧，就多一分活下來的可能，活著才有機會講體麵。”
豬八戒轉頭看向孫悟空，擠眉弄眼地說：“猴哥，你不會真讓你的猴子們訓練這些下三濫招式吧？到時候一個個都成了‘咬耳朵大王’，傳出去怕是要被笑掉大牙。俺老豬在天上當元帥，操練天兵都是講究堂堂正正的，槍對槍，矛對矛，從不搞這些彎彎繞。”
孫悟空眼睛一瞪，雙手抱胸，虎皮裙的邊角都被氣得翹了起來，像隻炸毛的貓，額頭上的絨毛都豎了起來：“怎麼不訓練？戰場上隻有生死，沒有體麵！你不學，敵人就會學；你講規矩，敵人可不會跟你講！當年俺在五行山下壓著，那些沒教養的小孩哪跟俺講過規矩？扔石頭、潑臟水，什麼陰損招兒都使過！到時候人家一戳眼，你就成了睜眼瞎，那才叫真丟人！能活著把敵人打跑，才是真本事！”
豬八戒被說得啞口無言，摸著下巴想了想，肚子裡的饞蟲似乎都被這番話嚇跑了，點頭道：“猴哥說的對，是俺老豬想岔了。”
話音剛落，一陣香風拂過，帶著瑤池的蓮香，混著清晨的露水氣息，玄女踏著祥雲落在場中，素白的裙裾掃過地上的書本，帶起幾片紙頁，像白色的蝴蝶在空中打著旋兒。
她看見地上的“格鬥精要”，彎腰拿起一本翻了翻，插圖上的招式讓她輕輕歎了口氣，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這格鬥書終究還是沒被天庭采納。玉帝說這些招式過於陰狠，不符合天庭體麵，怕是丟了三界表率的臉麵。他還說，若是天兵學了這些，傳出去會被三界恥笑，連王母娘娘的蟠桃會都沒臉邀請眾仙了。”
白衣仙子聽後點了點頭，把剛才豬八戒的話學了一遍，連太白金星當時如何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出的小動作都沒落下：“我們也是剛聽豬八戒說的。其實依我看，體麵哪有性命重要，真到了危急關頭，能活下來才是真格的，總不能為了體麵，把命都丟了吧？”
玄女合上書本，指尖在封麵上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像在叩問什麼：“罷了，這天庭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不采納便不采納，咱們自己練便是。”
她轉頭對白衣仙子笑了笑，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釋然，“你說得對，彆灰心，總有他們後悔的時候。當年蚩尤作亂，若不是黃帝用了些‘奇招’，怕是也難平定天下，哪有後來的盛世？”
說罷，她揚聲對東方七宿和豬八戒道：“開始訓練猴子吧。按照訓練手冊，今天先練拆卸和組裝槍械，這可是保命的本事，拆得快，裝得快，才能在戰場上占先機。要是槍卡殼了不會修，再好的槍法也白搭，隻能眼睜睜看著敵人衝過來。”
東方七宿和豬八戒連忙應了聲“是”，各司其職。亢金龍拎起一把連火銃步槍，槍身擦得鋥亮，能映出他的影子，連槍管裡的膛線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站在一塊高石上，一手按著後防塵蓋，對圍著的小猴們說：“都看好了！拆槍第一步，先拆下防塵蓋，動作要快，要穩！這玩意兒是保護槍機的，拆的時候彆用蠻力，順著卡扣的方向推。”
說著，他拇指一推側麵的卡扣，“哢噠”一聲，防塵蓋應聲而落，被他穩穩接住，像接住一片羽毛，“瞧見沒？接下來拆複進彈簧，這玩意兒彈性大，可得攥緊了，彆讓它蹦飛了，找不著可就麻煩了，這彈簧的粗細都是按尺寸做的，差一點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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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說邊拆，彈簧“嗖”地彈出來一點，又被他牢牢按在掌心，青筋都微微鼓起，手背上的汗珠順著紋路往下淌：“然後拆槍機，再拆擊錘和擊針……”說到拆擊針，他的動作慢了下來，眉頭也皺了起來，像擰成了個疙瘩。那擊針的位置狹小，像條細縫，他的手指又粗，帶著常年握槍磨出的厚繭，怎麼也伸不進去，折騰了半天，額頭都冒出了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槍身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拆這個的時候得格外小心，一是因為頭部尖得很，彆紮著手；二是……這縫兒太小，手指太粗實在塞不進去，跟繡花似的，得有耐心。”
尾火虎在一旁看得直樂，他今天穿了件火紅的短褂，像團跳動的火焰，領口還繡著隻老虎頭，抱著胳膊說：“讓開讓開，看我的！你那手指頭跟胡蘿卜似的，哪能行？我這手比你靈活多了！”他伸手去拆，手指比亢金龍還粗，關節處還帶著道舊疤——那是當年跟妖怪打架時留下的，疤痕像條小蛇趴在皮膚上。搗鼓了半天，不僅沒拆下來，指尖還差點被卡住，疼得他齜牙咧嘴，像被蜜蜂蟄了似的，倒吸著涼氣。
角木蛟性子急，見狀也來試了試，他的手指倒是比前兩位細些，可動作太猛，差點把槍身掰歪，槍身發出“咯吱”的抗議聲。
結果同樣碰壁，急得他直跺腳，角上的紅布都歪了，像掛了條歪歪扭扭的彩帶。旁邊的小猴們忍不住“嗤嗤”笑了起來，有隻膽大的還喊：“教頭，你們的手是不是太胖啦？讓小的們試試唄！小的們手指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