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秀才
元和年間的長安城,定水寺的香火總比彆處旺些。不是因為佛像更靈驗,是寺裡的老和尚手巧,能把蜜糖和新采的果子拌成蜜餌,甜而不膩,常引得附近的文人墨客來蹭茶吃。
這日午後,虞部郎中陸紹休沐,想著表兄在定水寺掛單,便換了身素色長衫,揣了兩包剛買的鬆子糕尋過來。表兄見他來,忙讓小和尚端蜜餌,又想起隔壁院的智明和尚跟陸紹是舊識,便叫徒弟去請。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智明和尚才來,身後還跟著個年輕人。那人穿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袖口磨出了毛邊,腰間係著塊普通的木牌,看模樣該是個窮秀才。陸紹起身讓座,笑著問智明:“這位郎君看著麵生,是您的俗家弟子?”
“可不是弟子,是路過的李秀才,”智明和尚合十道,“他要去長安應試,暫在我那院借住兩日,想著過來認識下陸郎中。”
李秀才忙起身行禮,聲音清朗朗的:“晚生李明遠,見過陸郎中。”
幾人圍著石桌坐下,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鬨。陸紹說起近日朝堂上修水利的事,智明和尚插科打諢說寺裡的水井也該修了,李秀才偶爾搭兩句,說的都是關中的風土人情,倒也不俗。
聊著聊著,表兄拍了拍手:“看我這記性,新炒的雨前茶還沒泡。”說著便叫小和尚去煮茶。不多時,茶煙嫋嫋,小和尚提著茶盤過來,先給陸紹斟了一杯,又給表兄和智明和尚各端一杯,輪到李秀才時,茶盤裡竟空了。
陸紹皺了皺眉,剛要開口,表兄先笑了:“哎呀,忘看茶夠不夠了,我再讓徒弟煮去。”
誰知旁邊的智明和尚卻擺了擺手,端著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道:“不必了不必了,這般秀才,哪配喝這雨前茶?剩下的茶根給他倒點就行。”
這話一出,石桌上的笑聲頓時停了。陸紹臉色沉下來:“智明,你這話就不對了。李秀才雖不是達官顯貴,也是讀書人,怎就不配喝茶?”
智明和尚卻滿不在乎,斜著眼瞥李秀才:“陸郎中有所不知,這秀才天天在街上遊蕩,不是看酒旗,就是湊到雜耍場看熱鬨,哪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我看就是個不務正業的子弟,給他口茶喝就不錯了。”
李秀才的臉漲得通紅,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卻還是強壓著怒氣:“大師,晚生與您素不相識,您怎知我不務正業?我每日去街市,是為了記錄民間的故事,好寫進文章裡,並非遊手好閒。”
“哼,狡辯!”智明和尚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茶水濺出來幾滴,“看你那窮酸樣,應試也是白搭,還不如早點回家種地,省得在這礙眼!”
這話徹底惹惱了李秀才。他“騰”地站起身,對著滿座賓客抱了抱拳:“今日本該陪各位好好說話,隻是大師實在欺人太甚,晚生不免要造次了。”說完,他把手伸進袖子裡,又穩穩地按在膝蓋上,眼神陡然變得淩厲,對著智明和尚大喝一聲:“你這粗鄙的和尚,竟敢如此無禮!你房後的拄杖呢?還不拿來,讓我替你師父教訓教訓你!”
智明和尚嚇了一跳,剛要發作,就聽見“哐當”一聲——他房後那根用了十幾年的青竹杖,竟自己從門後跳了出來,“嗒嗒嗒”地跑到石桌旁,直挺挺地立在李秀才腳邊,像是在等他吩咐。
這下不光智明和尚傻了眼,陸紹和表兄也驚得站了起來。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窮秀才,竟是個有真本事的術士。
智明和尚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李秀才連連磕頭:“秀才饒命!是貧僧有眼不識泰山,不該胡言亂語,求您大人有大量,彆跟貧僧計較!”
李秀才卻沒再看他,隻是彎腰把青竹杖扶起來,輕輕放在智明和尚身邊,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溫和:“大師起來吧。我不是要為難你,隻是想告訴你,人不可貌相。莫說我是術士,就算我隻是個普通秀才,也該得到應有的尊重。”
智明和尚爬起來,臉還在發燙,低著頭不敢再說話。陸紹走過來拍了拍李秀才的肩膀,歎道:“李郎君深藏不露,是我等看走了眼。今日這事,也給我們提了個醒,以後可不能再以衣著取人了。”
後來,李秀才在長安應試,果然高中進士。他沒有因為當年的事記恨智明和尚,反而在路過定水寺時,還特意進去跟智明和尚聊了聊,勸他多行善事,少以貌取人。智明和尚深受觸動,此後待人接物再也不敢怠慢,定水寺的香火也越發旺了。
其實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第一眼印象”。你以為的窮酸秀才,或許是身懷絕技的高人;你看不起的普通人,說不定藏著過人的本事。待人多一分尊重,少一分輕視,不僅是給彆人留餘地,也是給自己積善緣——畢竟,真正的價值,從來不在外表,而在心裡。
2、王山人
唐文宗年間,並州城的衙署裡來了位新從事,姓李德裕,日後便是輔佐武宗開創會昌中興的太尉衛公。那時他剛到任不滿十日,正忙著梳理前任留下的文書,門房突然來報,說有位自稱“王山人”的遊方術士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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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素來不迷信這些,卻架不住門房說“那人站在府外半天了,說有要緊事相告”,便讓手下引王山人到前廳。
王山人穿件半舊的粗布道袍,須發打理得乾淨,手裡攥著個布囊,進門也不躬身行禮,隻作了個揖便直言:“下官善算‘冥數’,能知人生死禍福,今日來是想為李從事指條明路。”
李德裕聽了隻淡淡一笑,沒放在心上——任上這些日子,來攀附或獻奇術的人不少,大多是故弄玄虛。但他也不好當麵駁人麵子,便依著王山人的要求,讓人把正廳收拾出來,隻留一張案幾、筆墨紙硯和一碗清水,又掛了層厚簾,讓仆從都退到門外候著,自己則和王山人坐在西邊的廊下等候。
廊外的槐樹葉子被風吹得沙沙響,兩人靜坐了約莫一刻鐘,王山人突然起身:“可以驗了。”
李德裕跟著走進正廳,就見案上的白紙上,用濃墨寫著八個大字,旁邊還加了小楷注解,字跡力透紙背:“位極人臣,壽六十四。”
他心頭猛地一震——彼時他不過是個地方從事,離“位極人臣”還差著十萬八千裡,可這八個字偏偏寫得篤定,不像是隨口胡謅。他剛想追問幾句,轉身卻發現王山人已經走到了門口,隻留下一句“日後自會應驗”,便提著布囊快步離開。李德裕讓人去追,卻早已沒了王山人的蹤影,沒人知道他是從哪來,又去了哪裡。
往後的日子裡,李德裕把這事壓在心底,隻一心辦實事。他在並州整頓吏治,後來又調任浙西、西川,每到一處都政績斐然,漸漸從地方官一路升到朝中宰相,輔佐唐武宗推行新政,打擊藩鎮、平定澤潞之亂,真就成了“位極人臣”的一品大員,被封為衛國公。
隻是再風光的仕途也有波折。武宗駕崩後,李德裕遭政敵排擠,被貶到崖州——也就是如今的海南。會昌六年,他在崖州病逝,享年正好六十四歲。直到臨終前,他才想起當年王山人寫下的那八個字,才明白“冥數”之說並非虛妄,隻是那時早已無從尋覓王山人的蹤跡。
後來有人說,王山人或許不是術士,隻是個看透世事的智者,知道李德裕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清楚官場浮沉的定數,便用“算冥數”的方式點醒他——人生的福祿壽數或許有定,但前行的每一步,都得靠自己踏實地走。若當年李德裕因“位極人臣”的預言而懈怠,或因“壽六十四”的定論而消沉,恐怕也走不到後來的高度。
其實世上哪有真正能“算透”的命?所謂的“冥數”,不過是對一個人品格與能力的預判——你若有擔當、肯實乾,自然能得“位極人臣”的機遇;你若懂知足、不貪妄,也能在歲月裡安享應得的壽數。命運從不是寫在紙上的字,而是刻在每一次選擇裡的印記。
3、王瓊
元和年間的江淮一帶,常有奇人異士往來,王瓊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個。他不像彆的術士那般穿道袍、持拂塵,總愛穿件青布短衫,背著個舊布囊,走哪兒都能憑兩手“絕活”讓人拍手稱奇。
那年秋天,鹽商段君秀在自家彆院辦宴,請的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酒過三巡,有人提起王瓊的名號,段君秀笑著說:“巧了,王先生今日正好在我家做客,我這就請他來給諸位添點樂子。”
不多時,王瓊便被請了過來。他拱手落座,不等眾人開口,便笑著說:“聽聞段公府中藏著不少好瓦,可否借一片,讓我給諸位變個小戲法?”
段君秀忙讓人取來一片新瓦,遞到王瓊手中。王瓊接過瓦,從布囊裡掏出一支炭筆,在瓦麵上細細畫起龜甲紋來——紋路橫平豎直,連甲片的弧度都畫得絲毫不差。畫完後,他把瓦揣進懷裡,笑著對眾人說:“諸位稍等片刻,一炷香的功夫,自有分曉。”
眾人都屏住呼吸,盯著王瓊的胸口。有人小聲議論,說這不過是江湖騙術,也有人好奇地伸長脖子,想看看究竟能變出什麼花樣。約莫一頓飯的功夫,王瓊抬手從懷裡取出瓦片——眾人定睛一看,全都驚得站了起來:那哪還是瓦片?分明是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烏龜!
小烏龜巴掌大小,殼上的紋路和王瓊之前畫的一模一樣,四隻小爪子慢悠悠地劃著,還時不時探出頭來,眨著黑豆似的眼睛。段君秀忙讓人在庭院裡鋪了層細沙,王瓊把小烏龜放在沙上,它便沿著院牆慢慢爬起來,爬過的地方還留下淺淺的痕跡。
眾人圍著烏龜看了半天,直到天色暗下來,才戀戀不舍地回屋繼續飲酒。第二天一早,段君秀特意去庭院裡看,卻發現那隻小烏龜不見了,隻有一片瓦躺在沙地上——正是昨晚王瓊用來作畫的那片,瓦麵上的龜甲紋還清晰可見。
這事沒過幾天,又有人去段君秀家做客,特意請王瓊再露一手。王瓊也不推辭,正好院中的桂花開得正盛,他便摘下一朵半開的桂花,放進一個密封的瓷罐裡,蓋上蓋子,又用蠟封了口。“諸位明日此時再來,保管有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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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眾人準時赴約。王瓊打開瓷罐,一股濃鬱的桂花香撲麵而來——罐子裡的桂花不僅全開了,花瓣還比昨天更飽滿,連顏色都鮮亮了許多,仿佛剛從枝頭摘下來一般。有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花瓣柔軟濕潤,絕不是假花。
這下,沒人再敢說王瓊是江湖騙子了。有人問他這法術是怎麼學的,王瓊卻隻是笑著說:“哪有什麼法術?不過是懂些草木生靈的習性,再加上一點耐心罷了。”
後來,有人說王瓊其實是個精通生物學的奇人,知道如何用特殊的方法讓龜卵快速孵化,也懂如何調節溫度和濕度,讓花朵在密封的罐子裡綻放。不管真相如何,王瓊的戲法總能給人帶來驚喜,也讓人們明白:這世上許多看似“神奇”的事,背後不過是對生活的細心觀察和對事物的深刻了解。
就像那片瓦變龜、枯花重開,看似違背常理,實則藏著對自然規律的精準把握。生活中的許多“不可能”,往往不是真的做不到,而是我們缺少發現規律的眼睛和堅持下去的耐心。隻要肯用心,平凡的日子裡,也能開出意想不到的花。
4、王固
唐憲宗元和年間,襄州城裡最風光的官,要數節度使於崸。這人辦事雷厲風行,性子卻急得像燃著的炮仗,見不得半點拖遝。那日他正在府裡處理公文,門吏來報,說有位叫王固的山人求見。
於崸擺擺手讓進來,沒等多久,就見個老者邁著緩步進了廳堂。王固穿件洗得發灰的粗布道袍,須發半白,躬身下拜時,動作慢了幾拍——原是他膝蓋有些不便,起身時還扶了扶桌角。於崸本就沒耐心,見他這模樣,心裡先矮看了三分,問話時語氣也淡淡的:“先生來此,有何見教?”
王固倒不在意,隻說自己雲遊四方,聽聞於公愛結交奇人,特來拜會,還想獻上一手絕活。可於崸見他談吐尋常,衣著樸素,隻當是來混飯吃的江湖客,敷衍了幾句便讓門吏送他出去,連留飯都沒提。
過了幾日,於崸在府裡設遊宴,請的都是襄州的官員和名士,席間吹拉彈唱,好不熱鬨。王固在驛館裡聽說了,心裡難免不是滋味——他本是真心來投,卻連個赴宴的機會都沒有。思來想去,他想起前幾日去使院辦事時,見過判官曾叔政,那人待人溫和,倒不像於崸那般急躁。
於是王固尋到曾叔政的住處。曾叔政見他來,忙起身迎客,還親手倒了杯熱茶。王固接過茶,歎了口氣:“我原以為於公是惜才之人,才不遠千裡趕來,如今看來,是我錯了。不過蒙判官您厚待,我走之前,給您露一手,也算不負這番禮遇。”
曾叔政聽得好奇,忙點頭應下。王固從懷裡摸出兩樣東西:一節拇指粗的竹管,兩頭塞著木塞;還有個比銅錢還小的小鼓,鼓槌細得像根棉線。他先打開竹管的木塞,又折了根細樹枝當鼓槌,輕輕敲了敲小鼓,“咚、咚”兩聲,清清脆脆。
沒等曾叔政反應過來,竹管裡“簌簌”響了起來——幾十隻指甲蓋大的蠅虎子爬了出來,黑亮亮的殼,細腿上還帶著淺黃的絨毛,排著整整齊齊的隊伍,落在桌案上。王固又敲了三下鼓,蠅虎子“唰”地分成兩隊,像兩軍對壘似的,一隊朝東,一隊朝西,站得筆直。
接下來的場麵,讓曾叔政驚得眼睛都瞪圓了。王固的鼓點時快時慢,敲三下,蠅虎子就變“天衡陣”,前後兩排交錯,像架著盾牌的士兵;敲五下,又變“魚麗陣”,小蟲子們三三兩兩依偎,像水裡的魚群;再敲幾下,還能排成“鶴列陣”,一列列斜著站,翅膀微微顫著,真像仙鶴展翅的模樣。
鼓音不停,蠅虎子就不停變陣,進退轉圜,絲毫不亂。有時兩隊“交戰”,看似亂作一團,可鼓點一停,又能迅速歸隊,鑽回竹管裡,連一隻掉隊的都沒有。曾叔政看得入了迷,直到王固塞好竹管,他才緩過神來,連聲道:“先生這手藝,真是千古未見!”
第二天一早就,曾叔政急急忙忙去見於崸,把王固變成虎子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於崸這才驚覺自己看走了眼,拍著大腿後悔:“我竟把這般奇人給錯過了!快,快派人去尋他!”
可派出去的人找遍了襄州的驛館和客棧,都沒見著王固的蹤影——他頭天晚上就收拾行李,悄悄離開了。於崸站在府門前,望著空蕩蕩的街道,心裡又悔又歎:自己這輩子辦過不少大事,卻栽在“急躁”二字上,因一時的怠慢,錯失了這樣一位有真本事的人。
後來這事在襄州傳了開來,有人說王固的蠅虎子是用秘術訓練的,也有人說他懂鳥獸語言。可不管怎麼說,大家都記住了一件事:彆拿外表定高低,彆用快慢論深淺。就像於崸,若當初多給王固一點耐心,或許就能親眼見到那千古奇景;若我們待人時少些浮躁,多些尊重,說不定就能發現身邊藏著的“高人”。
畢竟,真正的本事,從不在衣著是否光鮮,動作是否利落,而在那些不輕易顯露的細節裡——就像那不起眼的蠅虎子,也能在鼓點中,跳出最精妙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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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符契元
唐穆宗長慶初年的長安,昊天觀的符契元道長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他是福建人,不僅德行深厚,還通法術,觀裡的道士敬重他,連京城裡的官員都常來請教,名氣大得很。
這年仲夏的一個清晨,符道長把弟子們叫到跟前,叮囑道:“我要靜坐片刻,你們千萬彆來打擾。”說完便關上房門,在屋裡躺下了。弟子們守在門外,不敢有半點動靜,可屋裡的符道長,卻遇上了件奇事——四位道骨仙風的人找上門來,邀他出門遊曆。
符道長心裡剛想著要去某處,身體竟真的飄了起來,跟著四人往外走。他離家三十多年,早就想回福建老家看看,念頭剛起,腳就落在了故鄉的土地上。可眼前的景象讓他心裡一沉:自家的老房子塌了半邊,院牆倒在地上,園子裡的草長得比人還高,當年認識的街坊鄰居,沒剩下幾個。
院角的果樹結著青果子,還沒熟,幾個鄰家小孩正爬在樹上摘,樹枝被晃得直響。符道長看著心疼,忍不住嗬斥:“果子還沒熟,彆糟蹋了!”可孩子們像沒聽見似的,照樣摘得歡。他更生氣了,正要上前阻攔,身邊的道流卻拉住他:“熟了的果子會被摘,沒熟的早晚也會落,都是一樣的歸宿,何必放在心上?”
符道長愣了愣,想起自己早年在條山煉藥的日子,又想再去看看那片山。剛這麼一想,眼前的景色又變了——條山的青崖綠水就在眼前,山間的霧氣沾在衣擺上,涼絲絲的。他跟著道流們走遍了當年去過的岩穀,看夠了熟悉的風景,直到夕陽把雲彩染成橘紅色,道流才說:“天晚了,該回長安了。”
幾人往回走,剛踏上京城的路,就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和吆喝聲——是官員出行的儀仗,前呼後擁的,排場很大。符道長習慣性地想往路邊躲,道流卻笑著說:“陽間的官員,不必躲陰間的使者,你隻管往前走。”
話音剛落,儀仗隊裡領頭的幾個人就看見了符道長,原本挺直的腰杆瞬間彎了,臉上的傲氣也沒了,慌慌張張地往旁邊躲,連馬都勒住了,生怕撞到他。符道長這才明白,身邊的道流不是普通人,自己剛才的“遊曆”,也不是尋常的出門——是魂魄出竅,跟著陰間的使者走了一遭。
等他回到昊天觀的屋裡,睜開眼時,窗外的太陽還掛在半空,像是隻眯了會兒。他把剛才的事告訴弟子,弟子們又驚又歎。後來有人說,符道長因為德行高,連陰間的使者都敬他三分,才會帶他魂遊故鄉和舊地;也有人說,那“不必避陽官”的話,是在提醒他:心正行端的人,無論麵對陽間的權貴還是陰間的規矩,都能坦坦蕩蕩。
符道長後來常跟人說,那次魂遊讓他懂了兩件事:一是世間的得失起落,就像沒熟的果子,強求不來,也不必耿耿於懷;二是做人做事,隻要守住本心,行得正站得直,就不用怕任何權勢。就像他站在官員儀仗前不躲閃,不是因為有法術,是因為心裡沒愧——這世上最硬的“靠山”,從來不是權勢,而是自己的德行。
6、白皎
唐穆宗長慶年間,有個叫樊宗仁的讀書人,在河陽節度使府做幕僚。這年他得了閒,想順著長江遊鄂渚,再去江陵拜訪故人。出門時沒多斟酌,就雇了個叫王升的船夫——誰料這王升看著老實,一上船就露了本性。
樊宗仁那時還在準備考進士,手無縛雞之力,性子又溫和。王升見他好欺負,便天天偷懶耍滑,不僅把船劃得慢悠悠的,還總找借口要額外的錢。有時樊宗仁想喝口熱湯,王升就摔摔打打地說“江裡哪來的柴火”;夜裡船停在岸邊,王升還會偷偷拿他行李裡的乾糧去換酒喝。樊宗仁心裡窩火,可一路荒江野渡,換船不易,隻能忍著,每次都好言好語地遷就。
好不容易到了江陵,樊宗仁實在忍不下去,就把王升欺負他的事告訴了江陵府的官員——那官員是他同鄉,聽了很生氣,當即派人把王升抓來,按律打了幾十杖。王升被打得齜牙咧嘴,臨走時盯著樊宗仁,眼神裡滿是怨毒,撂下一句“你等著”,就一瘸一拐地走了。樊宗仁沒把這話放在心上,隻當是他嘴硬,換了艘船,繼續往三峽方向去。
可剛離開江陵沒十天,怪事就來了。那天清晨,樊宗仁的船正順著江水往下漂,突然之間,船纜像被什麼東西割斷似的,“啪”地斷了。船夫慌忙去撐篙,可篙杆剛碰到水麵,就像被無形的手攥住,怎麼也動不了;想劃櫓,櫓也卡在船舷裡,紋絲不動。滿船的人都慌了,船夫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說:“這不是風大水急,是有人用邪術禁了咱們的船!昨天咱們是不是得罪誰了?照這情形,再往下走不到五百裡,就是江裡最險的石灘,那王升肯定是算計著咱們到那兒時,船就會撞碎沉底!”
樊宗仁心裡“咯噔”一下,才想起王升臨走時的狠話。他不敢耽擱,趕緊和仆人跳上岸,找了根粗麻繩,一頭拴在船上,一頭攥在手裡,沿著江邊慢慢往前走——船就像被牽著的牲口,在江裡跟著岸邊的人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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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果然到了那處石灘。隻見江麵上亂石林立,水流湍急,浪花拍在石頭上,濺起好幾丈高。剛到灘口,樊宗仁手裡的麻繩突然被拽得緊緊的,江裡的船像瘋了似的,直往石頭上撞,一會兒被浪掀得老高,一會兒又往下沉,船板“咯吱咯吱”響,像是隨時要散架。沒一會兒,船就真的碎了,木板和行李順著江水漂走,多虧有麻繩拴著,船上的人才沒掉進江裡。
可麻煩還在後頭。這三峽深處偏僻得很,上下幾百裡都沒人煙,樊宗仁和仆人站在岸邊,看著空蕩蕩的江麵,又冷又餓,不知該往哪兒走。正發愁時,忽然聽見林子裡有動靜,出來幾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山獠——他們是當地的土著,靠打獵和采藥為生。山獠見樊宗仁一行人狼狽,就主動遞了些野果和乾糧,問清了緣由。
一個年長的山獠聽完,歎了口氣說:“在三峽裡用邪術害人的,可不止一個王升,好多船都栽過跟頭。彆人的邪術還好解,可要是王升做的,那是不把人淹死不罷休——你們這次怕是真遇上他了。不過咱們南山有個叫白皎的先生,法術通神,能破這種邪術,還能把施術的人召來。我知道白皎先生住在哪兒,我去幫你們請他來吧。”
樊宗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作揖道謝。那山獠轉身進了林子,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個道士回來了。這道士就是白皎,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道袍,頭上戴頂舊黃冠,手裡拄著根竹杖,腳上的草鞋沾著泥,看著就像個普通的山野村民,可眼睛卻亮得很,透著股沉穩的勁兒。
樊宗仁趕緊把自己怎麼被王升欺負、船怎麼被禁、又怎麼撞碎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語氣裡滿是焦急。白皎聽完,卻笑了笑,擺了擺手說:“不過是件小事,你彆急,我這就把王升召來,替你解決了他。”
說完,白皎就帶著眾人到了一塊空地上。他讓樊宗仁的仆人幫忙,割了些雜草,砍了幾根細木,在地上圈出一塊三尺見方的地方當法壇,又在法壇四周擺上幾碗清水,插了幾把刀,自己則站在法壇中央,閉上眼睛,開始默念咒語。
等到月亮升得老高,山裡靜悄悄的,隻有溪水“叮咚”作響,杉樹和桂樹的影子在月光下朦朦朧朧。這時,白皎突然睜開眼,深吸一口氣,朝著江麵的方向喊了起來:“王升!速來!”他的聲音清亮又悠長,順著山穀傳出去,老遠都能聽見。就這麼喊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王升也沒出現。
樊宗仁悄悄跟仆人嘀咕:“從江陵到這兒,少說也有七百裡地,王升怎麼可能說召來就召來?是不是白皎先生的法術不管用啊?”
這話剛好被白皎聽見了。他轉過頭,看著樊宗仁,語氣平靜地說:“不是法術不管用,是這王升心裡有鬼,躲著不敢來。不過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且等著,我再用個法子,讓他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