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枷鎖自解
晉朝年間,河內人竇傅,在並州刺史高昌手下當差。那時天下不太平,高昌與冀州刺史呂護各擁兵自重,摩擦不斷。竇傅奉命辦事,不幸被呂護的騎兵俘獲,和六個同伴一起,被扔進了暗無天日的死牢。
沉重的木枷鎖鏈勒進皮肉,動彈不得。獄卒冷冰冰丟下一句話:“秋後問斬。”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狹小的牢房。竇傅望著鐵窗外一絲慘淡的月光,心知時日無多。
就在他萬念俱灰時,牢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聲音低喚:“竇兄。”
竇傅掙紮著抬頭,借著微弱的光,認出是舊識支遁山和尚。支遁山此時恰在呂護營中,聽聞竇傅落難,冒險前來探視。兩人隔著粗壯的木柵欄,相對無言。
“大師,”竇傅喉嚨乾澀,“我命如風中之燭,轉眼即滅,可有法子救我?”
支遁山目光沉靜,低聲道:“貧僧無法以武力相救。但若你能摒除雜念,至誠皈依觀世音菩薩,懇求救度,必有感應。”
觀世音?竇傅平日裡也聽過這位聞聲救苦的菩薩名號,隻是從未深信。如今身陷絕境,這席話像黑暗中劃亮的一根火柴。他彆無選擇,唯有緊緊抓住這微弱的希望。
從那一刻起,竇傅閉上雙眼,不再理會牢房的潮濕、枷鎖的沉重和死亡的恐懼。他將全部心神凝聚一處,一心稱念觀世音名號,祈求菩薩慈悲救拔。起初,雜念紛飛,過往種種在腦中翻騰。但他堅持不懈,日夜不停,將所有的恐懼、悔恨、期盼,都化作至誠的祈請。
三天三夜過去。到了第三日深夜,竇傅沉浸在專注的念誦中,忽然感覺身上的枷鎖有些異樣。那原本死死卡住關節的木枷,似乎不再那麼緊澀束縛。他心存疑惑,以為是錯覺,便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肩膀。隻聽“哢嚓”一聲輕響,那看似堅固無比的木枷,竟應聲脫落!
枷鎖掉落在乾草上,聲音驚醒了半夢半醒的同伴。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竇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竇傅自己也又驚又喜,他活動著僵硬發麻的手腕,心中充滿感激。但他看著身邊依然被緊緊束縛、眼巴巴望著他的六位同伴,心下一動。
他重新靜下心來,默默祈請:“蒙菩薩慈悲,令我枷鎖得解。可我怎能忍心獨自偷生,棄他們於不顧?祈求菩薩大慈大悲,神力廣濟,讓我們七人一同脫離此難!”
祈請完畢,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去解旁邊同伴的枷鎖。奇跡發生了,那原本需要鑰匙才能打開的刑具,在他手中竟變得異常鬆動,稍一用力,便“摧然離體”。他一個接一個地幫同伴解除束縛,很快,七個人都恢複了自由身。
夜深人靜,看守鬆懈。他們互相攙扶,沿著支遁山事先悄悄指引的路徑,竟未驚動守衛,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了軍營,重獲自由。
重見天日的那一刻,眾人相擁而泣。回首那座陰森的牢獄,恍如隔世。竇傅明白,解開他們身上枷鎖的,並非什麼神秘法術,而是那份在絕境中生起的、毫無雜念的至誠信念。這份信念,凝聚成強大的心力,竟能撼動堅實的桎梏,創造了看似不可能的奇跡。
絕處逢生,靠的往往不是外力,而是內心那份極致的專注與真誠。心誠則靈,誠之所至,金石為開。這世間許多困住我們的“枷鎖”,或許首先需要我們從內心去“解鎖”。
2、夜誦般若經
晉代會稽剡縣阪怡村,有個少年叫周籙,生於世代信佛之家。他十六歲時,便已持齋誦經,心性純善。這年正月長齋剛過,為表虔敬,周家特意設下八關齋,延請僧眾,並恭請周籙的兩位師父——竺佛密與支法階前來應供。
法會前,師父竺佛密囑咐周籙:“此次齋會,需虔心奉誦《小品般若經》,你且備好。”周籙鄭重地將經書鎖在家中廚房的木櫃裡,鑰匙貼身保管。
齋日清晨,僧眾陸續到來,齋堂布置得莊嚴肅穆。然而,待到午齋完畢,即將誦經之時,僧人們才驚覺,最重要的《小品般若經》竟忘在了三十裡外的寺中。眾人麵麵相覷,沒有經本,這最重要的儀軌如何進行?領頭的僧人連連跺腳,懊悔不已。周籙的心也沉了下去,家中雖有經書,但村子離此三十裡山路,一來一回絕非片刻之功,眼看就要誤了吉時。整個齋堂被一種無聲的沮喪籠罩。
竺佛密法師見眾人惆悵,溫言安撫:“莫急,誠心所致,或有轉機。”話雖如此,他自己眉宇間也帶著一絲憂慮。周籙更是坐立難安,隻覺得辜負了師父和家人的期望。
天色漸晚,法事按其他儀軌進行,但缺了核心的誦經環節,總覺不夠圓滿。直至入夜,眾人焚香禮拜完畢,那份遺憾依舊縈繞心頭。周籙望著窗外濃重的夜色,心中暗歎:“若我今日能更謹慎些,或許不至如此。”
就在萬籟俱寂之時,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叩門聲。這麼晚了,荒山野嶺,會是誰?周籙滿心疑惑地起身開門。隻見門外站著一位少年,衣衫單薄,麵容清秀,卻是從未見過的生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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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也不多言,徑直將一卷經書遞上,說道:“送來《小品般若經》。”周籙一愣,接過經卷,觸手生溫,他又驚又喜,連忙長揖道謝,並邀請少年進屋歇息。少年卻後退一步,擺手婉拒:“今夜我會來聽經。”說罷,轉身步入夜色。周籙追出門去,隻見月色如水,哪裡還有人影?唯有異香馥鬱,彌漫宅院,久久不散。
他捧著經書回到齋堂,在燈下細看,不由失聲驚呼:“這……這正是我家那部《小品般若經》啊!”眾人聞聲圍攏過來,無不稱奇。周籙急忙跑去廚房查看那個木櫃,隻見銅鎖依舊牢牢鎖著,紋絲未動。他顫抖著取出貼身鑰匙打開櫃門,裡麵空空如也。而這卷突然出現的經書,確確實實就是原本鎖在櫃中之物。
道俗人等目睹此事,無不驚歎佛法神力,歡喜難言。此事傳開,村中十餘戶人家深受感化,從此誠心奉佛。而周籙經曆此事,信念愈發堅誠,後出家為僧,法號曇嶷,精進修行,終成一代高僧。
有時,極致的誠心,能感召難以言喻的奇跡。這並非否定日常的謹慎,而是提醒我們,在儘人事之後,對善意的信念本身,便蘊含著照亮黑夜、創造可能的力量。
3、心誠病愈
晉朝興寧年間,有位高僧名叫竺法義,修行精深,慈悲為善,常年隱居在始寧的保山。山林清幽,他本可靜心修持,不料一場重病突如其來,將他擊倒在禪床之上。
這病來得凶險,日複一日,不見好轉,反而愈發沉重。竺法義日漸消瘦,氣息奄奄。弟子們尋遍名醫,嘗儘百藥,湯藥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病情沒有絲毫起色。眼看師父生命如風中殘燭,弟子們心如刀絞,卻束手無策。
躺在病榻上,竺法義自知世間的醫藥已難挽回性命。他內心反而一片澄明,不再執著於外界的治療,將全部的心念轉向了他畢生信奉的觀世音菩薩。他摒除一切雜念,日夜不停,至誠皈依,一心祈請菩薩慈悲救度。病痛的折磨依舊,但他的心卻在這一聲聲默念中漸漸安定下來。
幾日後的一個白晝,他昏沉入睡。朦朧中,隻見一位相貌清臒、風姿不凡的僧人飄然來到床前,目光充滿慈祥與智慧。那僧人對他說:“我特來為你療疾。”言罷,便俯身動手。夢境異常清晰,竺法義甚至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見僧人手法輕柔地剖開他的腹部,取出腸胃臟腑,用清淨之水仔細洗滌。水中可見許多積聚的汙穢之物被一一清除乾淨。洗淨之後,僧人又將臟腑一一納回原處,然後平靜地告知:“你的病根已除,從此便痊愈了。”
話音剛落,竺法義猛然驚醒,渾身被汗水浸透。奇異的是,夢中情景猶在眼前,而身上那糾纏多時的沉重病痛,竟在醒來的這一刻煙消雲散。他試探著動了動手腳,隻覺得久違的氣力正緩緩回流,通體舒暢,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掙紮著坐起身來,守候在旁的弟子見狀,驚得目瞪口呆,隨即歡喜雀躍。
這場來勢洶洶的大病,就這樣奇跡般地痊愈了。竺法義深知,這是至誠念力感得的感應。此後,他更加精進修行,直到太原七年安詳離世。當時的名士傅亮,其父親與竺法義交好,曾多次聽法義親口講述這段經曆。傅亮記載說,每次法義大師說起此事,神情總是分外莊重肅穆,令聞者無不凜然生敬。
病痛雖苦,有時卻是滌蕩內心的契機。當外在的方法窮儘時,轉向內心的信念,或許能開啟意想不到的力量。這並非簡單的神秘體驗,而是至誠之心所達到的純淨狀態,本身便具有淨化與療愈的可能。心存善念,身境亦會隨之轉變,這便是信念照亮現實的力量。
4、王瑉妻
建元三年的春夜,琅琊王氏宅邸的海棠開得正盛。王瑉妻撫著平坦的小腹,在觀世音像前長跪不起。銅爐裡的沉香灰積了寸許,就像她成婚十年始終無孕的歲月。
“但求一子。”她將額頭貼在冰冷的青磚上,未曾留意供案上的白玉淨瓶微微泛出暖意。
與此同時,西行商道上,王瑉正遇著風沙。這位琅琊名士本為查勘田莊而來,卻在敦煌郊外看見令人難忘的景象——個紅衣胡僧盤坐在枯楊樹下,沙暴在他周身三尺外詭異地轉彎。更奇的是,僧人抬頭望向他時,眼神似曾相識。
“居士彆來無恙?”胡僧的漢話帶著龜茲口音,指間琉璃念珠映出七彩光暈。
王瑉怔忡間,僧人已起身執禮:“我壽數將儘,當為君家麟兒。”說罷解下念珠放入他掌心,“此物隨我三十年,可作信證。”
月餘後,王瑉快馬歸家,尚未道出奇遇,妻子便含淚相告有孕。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總在夢中聽見梵唱,醒來時滿室檀香,妝台上莫名出現幾片沙漠特有的羅布麻花瓣。
臨盆那夜電閃雷鳴,產房內突然迸發十六色光芒。嬰兒落地不哭,反用清亮嗓音吐出串奇異音節。穩婆嚇得跌坐在地——那分明是流利的西域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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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練,”小家夥自己取名,小手緊攥著父親帶回的琉璃念珠,“我是從於闐來的。”
三歲能譯梵典,五歲通曉西域十六國語言。有回尚書令謝安來訪,故意用龜茲語試探,小阿練對答如流,還指出某部佛經譯本的三處謬誤。最奇的是某年上巳節,他指著新供的犍陀羅佛像說:“這尊像我見過,當年在於闐刻完左耳垂,匠人就被召去疏勒了。”
王瑉妻漸漸明白,那個敦煌風沙中的承諾,原是以這般模樣應驗。她不再憂心兒子早慧異於常人,隻在每個清晨,細心為他梳理微卷的黑發——那發旋兒的位置,竟與當年胡僧頭頂的戒疤分毫不差。
太元十年春,十四歲的阿練被召入宮中講解《華嚴經》。歸家時忽對父母行胡僧禮,指尖輕觸額前:“今日方知,當年在敦煌說過,要度王居士全家皈依。”他展開當年裹身的繈褓,眾人這才看見,素錦內裡繡著完整的《心經》——可接生的穩婆發誓,嬰兒降臨時,這布帛分明潔白如雪。
後來王洪明官至尚書,總在裁決藩務時顯出驚人遠見。有次處理鄯善國爭端,他忽然說:“此地河渠應向左拓寬三尺。”使者核實後大驚,原來二十年前確有位於闐高僧如此建議,卻因戰亂未能實施。
生命如長河奔流,因緣是河底的暗礁,總會讓水流在某個轉角泛起熟悉的漣漪。
5、心誠火自避
晉朝時候,有位名叫竺長舒的居士,祖上本是天竺人。他一生彆無所求,唯以專心持誦《觀世音經》為每日功課,心性沉靜如水。後來,他遷居吳中,在一處街巷裡安了家。
那一帶屋舍密集,椽簷相接,一旦失火,後果不堪設想。怕什麼來什麼,一日,不知何處躥起烈焰,風助火勢,頃刻間便成燎原之勢。火龍翻滾,吞噬著一棟接一棟的房屋,哭喊聲、爆裂聲響成一片,眼看整條街巷都要化為灰燼。
火舌朝著竺長舒家的方向猛撲過來。左鄰右舍早已驚慌失措,紛紛搶運細軟,準備逃命。有人見竺長舒家中毫無動靜,急得拍門大喊:“竺公!快跑吧,火就要燒過來了!”
此時的竺長舒,並未慌亂。他深知跑已來不及,便將一切置之度外,回到靜室,盤膝而坐,至誠一念,專心誦念觀世音聖號。他將自身和房屋的安危,全然托付給了心中的信仰。說也奇怪,那凶猛的火勢蔓延至他家附近時,仿佛遇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壁。恰在此時,風向陡然一轉,原本撲向這裡的火焰竟掉頭回卷,隨即漸漸微弱,最終在他家屋前徹底熄滅。
劫後餘生的合縣百姓目睹此景,無不驚異萬分,紛紛稱頌這是神佛顯靈。
人群中,有幾個平日遊手好閒的年輕惡少,對此事嗤之以鼻。其中一個領頭的不信邪,撇嘴道:“哪有這麼巧的事?定是偶然!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菩薩保佑他。”
於是,到了後半夜,趁著月黑風急,這惡少悄悄摸到竺長舒家附近,取出火種,奮力朝他家屋頂投去。一次,兩次,接連投了四次,那火種不是在半途被一陣怪風吹滅,就是落在瓦上閃兩下便自行熄滅,連個火星子都沒留下。這少年看著手中再也點不著的火折子,又望望那在狂風中安然無恙的屋舍,隻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這才真正感到畏懼和震撼。
第二天天剛亮,這惡少就帶著一眾同伴,誠惶誠恐地來到竺長舒家門口,跪地叩頭,懺悔自己的過錯。竺長舒連忙扶起他們,平和地說道:“我哪裡有什麼神力?不過是多年來一心誦念觀世音菩薩,心無雜念。每每遇到危難,至誠祈求,往往便能得到護佑,化險為夷罷了。”
眾人聽後,對竺長舒的修為更加敬佩,也對信念的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
可見,當一個人的心念純粹到極致,便能散發出一種平和而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雖無形無相,卻能在關鍵時刻,如同甘霖熄滅火種,亦如磐石穩住心神,創造出看似不可能的奇跡。這並非外力加持,而是內心安定所生發的自然效用,是至誠之心與天地間善念的共鳴。
6、潘道秀
吳郡青年潘道秀,二十出頭,便被征入行伍,隨軍北伐。他本是個江南水鄉長大的後生,第一次見識北地的風沙與刀光。戰事起初順利,後來卻遭了埋伏。軍中糧草被劫,陣腳大亂,兵士們四散奔逃。道秀在混亂中與同袍失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荒嶺裡躲藏了幾天,終究還是被一隊胡人騎兵發現,捆了雙手,淪為俘虜。
這一俘,便是數載。他被輾轉賣到幾處地方,為主人放牧、做苦工。塞外的風像刀子,冬天能凍掉人的耳朵。他常常站在草坡上,望著南邊天際的流雲,故鄉的溫潤潮濕,母親的絮語,都成了夢裡才敢觸碰的奢望。歸路漫漫,關山阻隔,一個奴隸,插翅難飛。
他小時候隨母親禮佛,心裡存著一點模糊的信仰。在這絕境裡,這點信仰成了唯一的稻草。每當夜深人靜,疲憊和屈辱啃噬心神時,他便麵朝南方,在心裡默默念誦觀世音菩薩的名號。起初隻是為了求得片刻心安,後來竟成了習慣。說來也怪,隻要至誠念誦,惶懼之心便能漸漸平息。有時累極了昏睡過去,朦朧中總會見到一尊慈祥莊嚴的佛像,立在雲端,靜靜俯視著他,醒來時,身上仿佛也添了些許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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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秋末,主人家遭了馬賊,營地大亂。道秀趁亂解開繩索,鑽入茫茫夜色。他隻有一個念頭:向南,一直向南!不敢走官道,隻揀荒山野嶺而行。餓了尋些野果,渴了飲些山泉,日夜兼程,也不知走了多少時日。鞋磨破了,腳底滿是血泡,衣衫被荊棘撕扯得不成樣子。
這日,他闖入一片完全陌生的深山。古木參天,遮天蔽日,連鳥獸蹤跡都稀少。他徹底迷失了方向,像隻無頭蒼蠅在山裡轉了兩天,筋疲力儘,倚著一棵老鬆坐下,絕望地想:莫非真要困死在這異鄉的窮山惡水?
就在這時,他抬起頭,目光穿過交錯的枝葉,忽然定住了——前方不遠處的石壁上,天然形成的紋理斑駁,光影交錯間,竟勾勒出一尊清晰的佛像輪廓!寶相莊嚴,衣袂飄舉,與他夢中見過的、乃至記憶中吳地寺廟裡供奉的觀世音像一般無二!那一瞬,他渾身一震,如遭雷擊,數年的委屈、孤苦、恐懼,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奔湧而出。
他掙紮著爬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爛的衣衫,朝著石壁恭恭敬敬地叩下頭去。心中並無乞求,隻有滿溢的感恩與寧靜。叩拜完畢,他站起身,原本焦灼慌亂的心竟奇異地安定了下來。再舉目四望,方才覺得眼花繚亂的山徑,似乎有了一條隱約可辨的路徑。他順著感覺邁步,腳步輕快了許多,仿佛有人在前引路。如此走了大半日,竟真的穿出了密林,找到了一條南向的土路。
靠著沿途乞討問路,又曆經數月艱辛,潘道秀終於踏上了吳郡的土地。當熟悉的鄉音傳入耳中,他跪倒在地,捧起一把濕潤的泥土,失聲痛哭。
此後餘生,潘道秀精進修行,篤信佛法,更勝往昔。他常對後人說起這段經曆,末了總會歎息道:“那尊石壁上的像,你說它是天然生成,固然不錯;但為何偏偏在我山窮水儘時顯現?或許,菩薩的真形,本就不在泥塑金身,而在人心裡那一念不滅的善與誠。當你真心祈求光明時,連山石都會為你顯影指路。”
絕處逢生,有時並非真有神佛身手,而是信念點亮了那雙早已被絕望蒙住的眼睛,讓人於無路處,看見那條一直都在的歸途。這心中的燈盞不滅,腳步便不會停歇。
7、欒荀
富平縣令欒荀接到軍令時,剛審完一樁田產糾紛。他是個讀書人,平時喜歡研讀佛經,但更信服孔孟之道。然而這次朝廷征調地方官員隨軍,討伐叛將盧循,他不得不脫下官袍,換上戎裝。
戰事起初順利,官軍勢如破竹。可水戰不比陸戰,江麵上風雲突變。盧循的艨艟快船借著風向,突然火攻,帶火的箭矢如蝗蟲般撲來。欒荀所在的指揮船首當其衝,帆檣瞬間燃起大火,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木板,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四周一片混亂,士兵跳水聲、哀嚎聲、火焰爆裂聲交織。更可怕的是,幾艘敵船正破開火浪,揮舞著兵刃包抄過來,分明是要趕儘殺絕。
船在江心,離兩岸皆遠,火光映照下的江水黑沉沉的,湍急的漩渦一個接著一個。欒荀雖也習過一點水性,但在此等風浪中,跳下去無異於送死。他抓著灼熱的船舷,望著逼近的敵船和即將沉沒的座艦,心頭一片冰涼。平生所讀的聖賢書,此刻半句也想不起來;為官多年的鎮定,早已蕩然無存。他意識到,死亡就在眼前,絕無幸理。
就在這魂飛魄散之際,他忽然想起年少時,母親在佛堂裡輕聲念誦的“觀世音菩薩”。那聲音溫和而遙遠,卻像一根細線,牽住了他即將潰散的心神。他不懂高深的佛法,也談不上多麼虔誠,隻是在這完全無能為力的時刻,像溺水者抓住唯一可能漂浮的物件一樣,心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反複默念那尊名號,將所有恐懼和絕望都寄托了上去。
說來也怪,當他全心係念之時,周遭的喊殺聲、火焰爆裂聲仿佛隔了一層,變得模糊起來。他下意識地望向火光搖曳的江麵,猛地愣住了——就在離船不遠的水中,竟隱約立著一個人影!水波蕩漾,看不清麵目,但那身影挺拔,江水大約隻到其腰間。是幻覺嗎?還是前來接應的兵士?可哪有人能在這驚濤駭浪中如此穩穩站立?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莫非是念誦有感?此刻也容不得他細想,船體發出一聲斷裂的巨響,開始傾斜。與其葬身火海或死於敵刃,不如賭一把!欒荀把心一橫,縱身就朝那水中人影的方向躍去。
冰冷的江水瞬間裹住了他,他本能地掙紮,卻發現身體並未如預料般下沉,反而有一股奇妙的浮力托著他。更令他驚異的是,雙腳竟仿佛踩到了什麼堅實的東西,雖在水中,卻如履平地,能穩住身形。他不敢遲疑,借著這股勁兒,拚命向遠離火船的方向挪動。
就在他力竭之際,上遊出現了官軍派來救援敗兵的船隻。船上兵士發現水中有人掙紮,趕忙拋下繩索將他拉了上去。欒荀癱在甲板上,回頭望去,江心隻有燃燒的殘骸和洶湧的波濤,哪還有什麼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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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救後的欒荀,對此事絕少提及。有人問起,他隻搖搖頭,說或是命不該絕,或是心神激蕩下的錯覺。但自此以後,他書房裡多了一卷常翻常新的《觀音經》。他依然理事斷案,隻是眉宇間多了份不易察覺的平和。
許多年後,他對兒孫說起人生際遇,曾這樣感歎:“人說絕處逢生,靠的是運氣或神力。我倒覺得,或許是人到了連自己都放棄的關頭,心裡若能守住一點乾淨的念想,反倒能激發出自己都未知的潛能。江中那人影,你說是什麼,便是什麼吧。重要的是,在那一刻,我選擇了向著那點微光跳下去,而沒有在原地等死。”
絕境中的轉機,往往並非來自天降神力,而是源於內心那一點不肯熄滅的念想。這念想,能讓人在驚濤駭浪中,找到那塊足以立腳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