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報應十九(冤報)_太平廣記白話故事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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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報應十九(冤報)(1 / 2)

1、梁武帝

南齊永元三年的建康城,總飄著一股鐵鏽似的氣味。宮牆內的梧桐葉落了滿地,無人打掃,任由它們在雨中腐爛。蕭衍站在宮門外,甲胄上的雨水正順著劍刃往下滴。他想起昨夜占卜時龜甲上那道異常的裂紋,像極了一個未完成的詛咒。

宮門轟然開啟的瞬間,他聽見內侍尖利的哭喊:“東昏侯……歿了!”

就在這一刻,遠在邊陲的朔州,一個嬰兒在雷電交加的夜晚降生。接生婆後來對鄰居竊竊私語:“那孩子不哭,反而咧著嘴笑——眼睛亮得像兩簇鬼火。”

這個名叫侯景的孩子,從此在仇恨的滋養下長大。他聽得懂狼嚎,能在沙暴中辨明方向,更擅長在敵人喉管上留下整齊的切口。當他第一次踏進梁國宮殿時,琉璃瓦反射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摸著腰間刀柄,恍惚聽見某個遙遠的聲音在說:回來了。

蕭衍登基那夜夢見自己變成一棵大樹,樹根緊緊纏繞著前朝皇帝的骸骨。他在黎明時分驚醒,下令大赦天下,卻在詔書墨跡未乾時,將三十七名前朝宗室斬首於市集。

血浸透了刑場的泥土,整整三年寸草不生。

成為梁武帝的蕭衍開始篤信佛法。他修建的同泰寺鐘聲悠遠,誦經聲終日不絕。可每次跪在佛像前,他總看見蓮花座下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方丈說這是心魔,他便捐了更多香火錢,仿佛金粉能掩蓋記憶裡的血腥味。

與此同時,侯景正在北方的戰火中磨礪他的刀。某個雪夜,他部下抓獲個老道士。那人臨死前盯著侯景的臉突然大笑:“你額上有王者的死氣,還有……另一個人的怨氣。”

刀鋒掠過,頭顱滾進雪地。侯景盯著那片漸漸擴大的猩紅,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另一個人的血也是這樣染紅了建康宮的玉階。

當侯景的叛軍兵臨建康時,梁武帝正在舉辦無遮法會。燭火搖曳中,他恍惚看見東昏侯穿著染血的朝服,坐在對麵衝他微笑。

“陛下?”近侍輕聲喚他。

梁武帝揉揉眼睛,對麵隻有一尊微笑的佛像。

城破那日異常安靜,連鳥雀都銷聲匿跡。侯景踏進皇宮時,特彆注意不去踩踏禦道中央的蟠龍石刻——這個動作讓他自己都感到詫異,仿佛身體裡住著個熟悉的靈魂。

他們隔著重紗對視。梁武帝問:“將軍想要什麼?”

侯景按著刀柄的手在微微發抖:“討還一筆舊債。”

“多少?”

“一條命,和十萬冤魂。”

被軟禁在淨居殿的梁武帝開始絕食。某個深夜,他聽見窗欞作響,竟是隻通體雪白的狐狸蹲在月光裡。

“東昏侯托我帶句話,”狐狸口吐人言,“他等這場戲等了四十六年。”

梁武帝笑了,往地上扔了塊糕點:“告訴他,朕的戲還沒演完。”

狐狸叼起糕點,消失在晨霧中。那天之後,梁武帝開始認真進食,甚至要求紙筆撰寫《般若經》。當侯景發現送飯的侍衛被調包時,梁武帝已經秘密聯絡上在外征戰的皇子。

可惜這場遲來的反抗終告失敗。叛軍衝進淨居殿時,梁武帝正襟危坐,將剛寫好的經文投入火盆。

侯景看著他:“陛下可知因果循環?”

梁武帝微笑:“將軍可知螳螂捕蟬?”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對話。當殿門重新開啟時,香爐裡的灰已經冷了。

被囚禁的簡文帝蕭綱,總在深夜聽見某種規律的敲擊聲。起初他以為是老鼠,直到某天辨出那是摩斯密碼的節奏——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求救信號。他試著敲擊牆壁回應,從此與某個看不見的囚徒成了知己。

“他們餓死了我。”牆那邊的“聲音”說。

“他們壓死了我。”簡文帝在斷氣前最後敲出這句話。

侯景站在滿地狼藉的梁宮廢墟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他下令將幸存的梁國宗室全部處決,連三歲稚子都不放過。鮮血彙成的溪流在宮磚縫隙間遊走,漸漸勾勒出某種古老的符咒。

術士說這是“血詛”,要九代人的血才能洗淨。

當最後一聲慘叫消失在夜幕中時,侯景突然看見鏡子裡自己的倒影在笑——那不是他的笑容。

很多年後,有個遊方僧人在荒廢的梁宮遺址種了棵菩提樹。他給路過的人講古:“暴政如刀,終會反噬執刀之人;仇恨似火,必將焚毀縱火之徒。你們看這樹根,”他撥開土層,露出相互纏繞的根須,“善與惡從來同根而生,區彆隻在——你選擇澆灌哪一邊。”

菩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仿佛萬千魂靈同時歎息。

此時夕陽西下,晚霞如血,將整個廢墟染得通紅。

2、張裨

下邁城西有座青磚老宅,牆頭爬滿紫藤。暮春時節,紫花開得正盛,遠遠望去像一團紫雲懸在巷弄深處。這家的主人張裨,總愛在黃昏時坐在門檻上,看斜陽把青石板路染成金黃。

他的孫女素衣,這時會在院裡搗衣。木杵聲咚咚地響,和著簷下燕子的呢喃。鄰家那個姓趙的商人,常借口路過,隔著半掩的木門往裡瞧。他看素衣的眼神,像看一件稀世珍寶——不是欣賞,是盤算著要據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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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趙商人那日提著禮盒登門,錦緞長衫在陽光下泛著不自然的亮光,令孫女年已及笄,不如許給我做妾,定不會虧待。

張裨正在修剪一盆蘭草,剪刀一聲,利落地剪掉一片枯葉。寒門雖貧,尚知廉恥。他頭也不抬,張家的女兒,不做妾。

趙商人臉上的笑意凝住了。他盯著老人在暮色中佝僂的背影像是在看一根礙眼的釘子。

那夜三更,張家老宅突然火光衝天。張裨被濃煙嗆醒時,火舌已經舔上了房梁。他拚命拍打素衣的房門,卻聽見門外傳來趙商人冷冰冰的聲音:

老東西,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老人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沒有呼救,反而挺直了腰板,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字一句:張家風骨,寧折不彎。

火焰吞沒他最後的聲音時,遠在三十裡外的張邦莫名從夢中驚醒。他推開窗,看見天際一抹詭異的紅,心口突然揪緊。

張邦趕回家時,老宅已成一堆焦土。素衣跪在廢墟前,眼淚早已流乾。

是趙家放的火。她啞著嗓子說。

張邦的手在袖中發抖。他何嘗不知?趙商人昨日還派人傳話,說若不答應婚事,隻怕夜長夢多。可他更清楚趙家如今在城中的勢力——郡守是他表親,衙役多是他門客。

正在這時,趙商人又來了。這次他身後跟著兩個壯漢,抬著一口沉甸甸的木箱。

張公子節哀。趙商人示意打開箱子,裡麵是滿滿一箱白銀,這些夠你重建宅院,另娶美妻。至於令妹...他瞥了一眼素衣,我會明媒正娶。

素衣猛地抬頭,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可張邦按住了她的手——他觸摸到妹妹掌心那些因救火而燙出的水泡,手微微一顫,終究沒有鬆開。

......好。

這個字說出口時,一陣邪風突然卷起灰燼,迷了所有人的眼。

素衣出嫁那日,沒有吹打,沒有花轎。她自己撐著把青布傘,一步步走進趙家側門。臨進門時,她回頭看了兄長一眼。那眼神空蕩蕩的,再沒有從前看他時的親昵。

當夜張邦做了個夢。夢見祖父站在焦黑的老宅前,衣冠整齊,隻是麵色青灰。

邦兒,老人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為了一點銀錢,就忘了血海深仇麼?

張邦在夢中跪下,想辯解,卻發不出聲音。隻見祖父舉起手中桃木杖——那是老人家生前最愛的拐杖,杖頭還刻著張家的家訓浩然正氣——直直刺向他心口。

他驚醒時,胸口果然劇痛難忍。低頭一看,衣襟上無端滲出血跡。

趙商人最近總覺得宅子裡多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起初他以為是新納的妾室素衣——那女子自過門後從沒笑過,整天像縷遊魂在宅子裡飄蕩。可仔細聽,那腳步聲沉重、遲緩,更像是個老人。

這夜他醉酒歸來,推開臥房門,赫然看見張裨坐在床沿!

老人緩緩轉頭,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幽光:趙老板,彆來無恙?

趙商人驚得酒醒了大半,再看時,床沿空無一人。隻有素衣靜靜地站在窗邊,月光照在她臉上,竟有幾分她祖父的影子。

你做噩夢了。她淡淡地說,遞過一杯茶。

趙商人搶過茶杯摔在地上:是你們張家搞的鬼!

素衣看著地上的碎片,忽然笑了:舉頭三尺有神明,何須凡人搞鬼?

張邦的病一日重過一日。郎中查不出病因,隻說他心血衰竭。這日黃昏,他勉強撐起身子,想喝口水,卻在茶碗裡看見祖父倒影。

爺爺...他喃喃道。

倒影中的老人目光悲憫:我上訴冥司,已得申雪。你...好自為之。

當夜,張邦嘔血不止。彌留之際,他仿佛看見妹妹站在床前——不是現在死氣沉沉的素衣,而是從前那個會在紫藤花下對他笑的妹妹。

對不起...他朝幻影伸出手。

幾乎在同一時刻,趙家宅院裡傳來一聲慘叫。趙商人從床上滾落,指著空無一人的牆角:彆過來!彆過來!

家仆們聞聲趕來,隻見主人麵目扭曲地斷氣了。而素衣站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那是她特意從老宅廢墟裡移栽過來的——輕輕摘下一串紫花。

爺爺,她對著夜空輕聲道,花開了。

後來下邁城流傳起一樁奇談:說是冤屈似火,燒不儘浩然正氣;善惡如鏡,照得見天道輪回。那株移栽的紫藤年年開花,花色愈發紫得深沉,像凝固的血,又像淬煉過的鐵。

有個雲遊道人經過,在紫藤下站了許久,最後歎道:世人都說鬼神可畏,卻不知最可畏的是人心。但存正氣在,何須問鬼神?

此時春風又起,紫藤花簌簌落下,覆蓋了老宅舊址上的每一寸焦土。

3、羊道生

邵陵王中兵參軍羊道生返鄉那日,梁太山的官道上塵土飛揚。他勒馬回望來路,建康城的輪廓已隱在暮靄中。此行是往綯州探望兄長海珍——那位以嚴苛聞名的刺史大人。

道生記得年少時,兄長教他習字,手腕稍斜便要挨戒尺。如今他官袍在身,掌心卻還留著當年的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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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抵達綯州界碑,但見驛亭外老槐樹下綁著個人。走近一看,竟是舊日部曲老楚。那人衣衫襤褸,見道生如見救星,啞著嗓子哭喊:

“參軍救命!刺史要處斬......”

道生蹙眉:“所犯何罪?”

“不堪苦役...逃了...”

道生忽然笑了。這笑意冰錐似的凝在嘴角,驚得老楚忘了哭嚎。

“逃叛?”道生緩緩下馬,佩刀出鞘的銳響驚飛了樹上的烏鴉,“此最可忿。”

刀尖刺入眼眶時,老楚的慘叫驚起了整片樹林的飛鳥。道生卻麵不改色,竟將那顆血淋淋的眼球送入口中。腥熱之物滑過喉間,他忽覺一陣惡心——那東西卡在喉頭,不上不下。

恰此時海珍率儀仗而來,見地上翻滾的血人,隻淡淡頷首:“既已行刑,斬了吧。”

道生想應聲,卻發不出音。他急索酒水,連飲數杯,那團血肉依舊梗在喉中。脹塞之感愈來愈甚,仿佛吞下的不是眼球,而是燒紅的鐵塊。

兄弟作彆時,道生已不能言。他在馬背上勉強拱手,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

老楚被棄屍亂葬崗那夜,有個佝僂老婦提著白燈籠在墳間尋覓。她找到兒子屍體時,月光正照在那空洞的眼窩上。

“兒啊...”老婦撕下衣襟,蘸著夜露擦拭兒子臉上的血汙,“娘說過,羊家兄弟都是豺狼投胎...”

她想起多年前的舊事。那時老楚還在羊府當差,有回打碎了一隻茶盞,被少年道生罰跪碎瓷片。膝蓋的血染紅了青石板,那孩子卻在一旁臨帖,筆跡工整如常。

“娘知道你不甘心...”老婦將一把黃土撒在兒子身上,“等著吧,吞下去的東西,遲早要吐出來。”

羊道生在歸途上開始出現幻覺。

途經一片桃林時,他看見每棵樹下都綁著個血淋淋的老楚。那些空洞的眼窩齊齊轉向他,流出黑色的淚。

侍從隻見參軍突然勒馬,對著空無一人的桃林嘶吼:“滾開!”

當夜宿在驛館,道生喉間的脹塞已蔓延至胸腔。他夢見自己變成一棵槐樹,樹乾裡嵌著顆巨大的眼球。樹皮皸裂處不斷滲出腥臭的黏液。

驚醒時,他摸到枕上大片血漬——不是嘔出的血,而是從皮膚滲出的血珠。

建康城的同僚再見道生時,幾乎認不出他。那個曾經英挺的參軍如今形銷骨立,脖頸處詭異地隆起,說話時總夾雜著怪異的嗆咳聲。

太醫署的人來看過,皆搖頭。有人說喉中生瘤,有人說是邪風入體。隻有道生自己知道,每當夜深人靜,總能聽見老楚在耳畔哀哭:

“參軍...眼睛...還得痛啊...”

這日他強撐病體入王府述職,經過練武場時,看見新兵在射箭靶。忽然有個士兵脫靶,箭矢嗖地釘在他腳邊。

道生渾身劇震。

那一刻他分明看見——箭羽上粘著半片帶血的眼瞼!

最後三日,道生水米難進。喉間異物已長成拳頭大小,皮膚繃得發亮,隱約透出裡頭的血色。

他開始出現幻聽。有時是兄長在說“斬了吧”,有時是老楚的慘叫,最清晰的是自己當年吞眼時的那句:

“此最可忿。”

忿什麼?他忽然想不明白。是忿部曲逃亡?還是忿自己不得不活在兄長的陰影下?亦或是忿這世道,非要人磨儘良心才能立足?

臨終前夜,道生突然掙紮坐起,指著窗外嘶聲力竭:

“出來了...眼睛...”

仆從順著他所指望去,隻見夜空一輪血月,紅得像要滴下血來。

羊道生的死訊傳到綯州時,海珍正在批閱公文。筆尖一頓,朱墨在案卷上暈開一大片。

他起身走向院中那棵槐樹——正是當日綁縛老楚之處。樹皮上還留著掙紮時的抓痕,深深淺淺,像無數隻眼睛。

“大人?”幕僚輕聲請示。

海珍擺擺手,獨自在樹下站到月上中天。夜風穿過枝椏,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道生還是個怕黑的孩童,總要攥著他的衣角才敢入睡。

那個孩子是什麼時候變成吞人眼球的惡魔的?或許就在他一次次模仿兄長揮動戒尺的時候?

後來梁太山一帶流傳起一句話:莫學羊家郎,吞眼終自傷。有個遊方郎中在酒肆裡說得更透:

“人這心裡都住著野獸,但總要記得係緊籠頭。今日你放任它咬人,來日它就要反噬其身。”

窗外忽聞馬蹄聲疾,是新任參軍馳往綯州赴任。酒客們一時靜默,皆舉杯遙敬遠方——不知是敬那官袍,還是敬天地間永不缺席的公道。

4、釋僧越

暮色四合時,張皋總聽見庭院裡傳來腳步聲。那聲音極輕,像落葉擦過石階,卻總在他獨坐書房時準時響起。他推開窗,隻見滿地月光如水,梧桐影子在風中搖曳,並無半個人影。

老管家提著燈籠走過廊下,看見主人又站在窗前發愣,不由暗暗歎息。自從上月主人射獵傷了指頭,整個人便有些恍惚。那不過是個小傷口,怎就讓他如此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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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該換藥了。”老管家輕聲道。

張皋緩緩轉身,伸出右手食指。傷口早已結痂,隻留下一道淺褐色痕跡,可他還是堅持每日敷藥。換藥時,他盯著那處傷痕,眼神複雜。

“今日可有客人來訪?”他突然問道。

老管家搖頭:“並無。”

張皋不再說話,目光卻飄向窗外。他記得很清楚,那腳步聲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正是僧越周年忌日之後。

兩年前,張皋剛從北地逃回南朝不久。

那時他還是個落魄的歸客,雖蒙朝廷念及祖上功勳,授了東徐州刺史一職,可初到任上,處處都是試探的目光。北方多年的囚居生活,在他身上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直到他在市集遇見僧越。

那日他正巡視民情,忽見一個和尚當街講法,聲音洪亮,神態從容。四周圍著不少百姓,聽得如癡如醉。張皋本欲繞行,卻在那和尚轉身時愣住了——儘管僧袍加身,額角也多了戒疤,可那張臉,他至死難忘。

正是當年在北地,與他歃血為盟,助他南歸的義士。

“你……”張皋一時語塞。

和尚雙手合十,微微一笑:“貧僧僧越,見過使君。”

當夜,刺史府後院燈火通明。

“當年一彆,不想在此重逢。”張皋舉杯,“大師救命之恩,張某永世不忘。”

僧越卻以茶代酒:“使君客氣。貧僧既入空門,前塵往事,皆如雲煙。”

“不然!”張皋已有七分醉意,“若非當年你舍棄家業,剃度出家,借佛寺之力助我南歸,我早已是北地枯骨。這份情誼,豈能相忘?”

他執意要留僧越在府中,以貴賓相待。僧越推辭不過,隻得暫居府中西廂。

起初,賓主相得甚歡。僧越精通典籍,談吐不凡,常與張皋論文至深夜。府中上下,都對這位高僧禮敬有加。

可漸漸地,張皋察覺出些許異樣。

變化是從一次宴席開始的。

那日張皋宴請當地士紳,席間說起在北地的見聞,不免添油加醋,將自己的經曆說得頗為傳奇。正說到精彩處,坐在下首的僧越忽然開口:

“使君記錯了,當日情形並非如此。”

滿座皆靜。張皋臉上有些掛不住,強笑道:“大師那日不在場,怕是記混了。”

“貧僧雖不在場,可事後聽使君親口所述,與今日所言頗有出入。”僧越神色平靜,“為人當以誠信為本。”

宴席不歡而散。

自此,僧越仿佛變了個人,常常當眾指出張皋的不妥之處:或是政令有失公允,或是言行有虧德行。起初還顧及情麵,私下規勸;後來竟不分場合,直抒胸臆。

最讓張皋難堪的,是僧越總提起北地舊事。

“使君可還記得,當年在北地立誓,若得南歸,必當清正為民?”

“使君如今行事,可對得起當年盟誓?”

每聽此言,張皋便如坐針氈。他當然記得——記得自己如何在北地屈膝求生,記得如何許下空頭諾言換取幫助,更記得自己南歸後早已將那些誓言拋諸腦後。

可這些,不該是一個僧人該時時提醒的。

“他仗著當年那點恩情,便要騎在我頭上不成?”

書房內,張皋對心腹門生憤憤說道。今日巡城,僧越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責他縱容親屬強占民田。那些舊事,那些他極力想要掩蓋的過去,總被這個和尚一次次揭開。

“他既不講情麵,就休怪我心狠。”

兩個門生領命退下時,窗外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張皋獨坐燈下,看著跳動的火苗,忽然想起兩年前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雨夜,僧越冒雨前來,渾身濕透,卻將唯一的蓑衣蓋在他身上。

“走吧,”那時的僧越眼神明亮,“我既立誓助你,刀山火海也闖得。”

張皋搖搖頭,揮去這些不該有的回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僧越死後,張皋過了段安生日子。

再沒人當眾給他難堪,再沒人時時用往事敲打他。他漸漸放開手腳,該收的禮照收,該徇的情照徇,官做得越發順遂。

直到那個夢來。

夢中僧越穿著初遇時的布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裡。

“我來報怨。”僧越說,聲音平靜得可怕。

張皋驚醒,渾身冷汗。窗外月色正好,樹影婆娑,並無異樣。

他強自鎮定,不過是個夢罷了。

次日射獵,他特意展現英姿,縱馬奔馳,張弓搭箭。就在箭離弦的刹那,不知怎的,箭尾的栝部竟擦過他的食指,劃出一道血痕。

隨從們慌忙圍上來,他卻大笑:“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是啊,比起當年在北地受的苦,這確實不算什麼。

傷口起初確實無礙。可三日後,侍妾削梨給他嘗鮮,一滴梨汁濺在傷處,竟引發一陣刺痛。當夜,傷口開始紅腫化膿。

更奇怪的是,不過旬日,他胳膊上無緣無故生出一個瘡來。這瘡與指上傷口似有感應,指頭痛時,胳膊也痛;指頭流膿,胳膊也跟著流膿。請遍名醫,皆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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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見過這般病症,”老郎中捋著胡須,“仿佛……仿佛這兩處傷口是相通的。”

張皋躺在床上,高燒不退。昏沉中,他總看見僧越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

有時是那個布衣仗義的壯士,有時是那個講經說法的僧人,有時又是血染僧袍的模樣。

“我救你南歸,你卻殺我。”僧越的聲音在夢中回蕩,“我本已放下,可你連懺悔都不曾。”

張皋想辯解,卻發不出聲音。

彌留之際,他忽然明白了什麼。那箭傷、那梨汁、這怪瘡,哪裡是什麼冤魂索命?分明是他自己的心魔。若他坦然麵對過去,善待恩人,何至於此?若他在僧越直言時不惱羞成怒,何至於此?若他在動手後悔過自新,又何至於此?

可一步錯,步步錯。他殺死的不僅是恩人,更是自己的良心。

月餘,張皋不治而亡。臨終前,他瞪大眼睛望著虛空,嘴唇微動,老管家湊近去聽,隻聽見模糊的幾個字:

“梨……汁……”

多年後,有遊方僧人路過東徐州,在郊外荒寺掛單。寺中老僧沏茶待客,說起本地舊事。

“那張刺史,本不該早逝。”老僧歎息,“他有個故人,法號僧越,是位真修行的。若他在,必能規勸張刺史走正途。”

遊僧好奇:“後來呢?”

“僧越法師雲遊去了,再沒回來。”老僧望著庭中古柏,“有人說,他是心寒了。當年拚死相助的故人,終究變成了他最厭惡的模樣。”

“那張刺史是怎麼死的?”

“說是惡瘡。”老僧雙手合十,“其實啊,人心裡的瘡,比身上的更難治。”

庭外忽然下起雨,雨打樹葉,沙沙作響,像是無數細碎的腳步聲。

佛法講究因果輪回,世人多以為是報應不爽。其實何須等到來世?人這一生,每一個選擇都是一粒種子,每一次辜負都是一道傷痕。今日種下的因,明日就會結果;今日欠下的債,明日就要償還。

正如那滴濺在傷口上的梨汁,看似偶然,可若沒有當初的箭傷,沒有更早種下的惡因,又怎會引發後來的潰爛?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這“時候”,往往就藏在我們每一個當下的選擇裡。

5、蕭續

廬陵王蕭續病重這些日子,總在深夜驚醒。

“來了……他們來了……”他死死攥住錦被,指節發白。侍從們屏息垂首,不敢接話。燭火搖曳,將帳幔的影子投在牆上,恍若鬼魅。

這位荊州刺史、當今皇弟,三個月前還是馳騁獵場的驍將,如今卻形銷骨立,整日蜷縮在榻上,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是張延康……還有吳縣令……”他忽然瞪大眼睛,指著空無一人的牆角,“你們看!他們就站在那裡!”

侍從們抬頭,隻見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麵灑下一片清輝。

無人看得見蕭續眼中的景象——那兩個血淋淋的人影,正一步步向他走來。

三年前的春天,荊州刺史府一派繁忙。

蕭續端坐堂上,翻閱著武寧太守張延康的考績文書。窗外桃花正盛,他卻眉頭緊鎖。

“這張延康,果然是個能臣。”他放下文書,對心腹幕僚道,“武寧郡三年,賦稅增了三成,盜匪絕跡。這樣的乾吏,放他回京可惜了。”

幕僚會意:“王爺是想……”

“本王要留他再做一任。”

當張延康應召前來辭行時,蕭續親自下階相迎。

“延康在武寧政績卓著,本王甚為倚重。”蕭續笑容可掬,“如今荊州百廢待興,正需你這樣的乾才。不如再留一任,如何?”

張延康躬身施禮:“蒙王爺厚愛,隻是下官在京中老母年邁,多次來信催促。且按製任期已滿,若再留任,恐違朝廷法度。”

蕭續臉上的笑容淡了:“若是本王強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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