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韋氏:杜曲血痕裡的正義與悲憫
景龍四年的暮春,長安城南杜曲的柳絮飄得像漫天飛雪,落在青磚黛瓦上,也落在韋忠家的柴門上。這日清晨,韋忠剛把最後一捆柴劈好,妻子阿桂就抱著繈褓裡的兒子阿蠻走出來,眉眼間帶著初為人母的溫柔:“孩子剛喂飽,你去鎮上買些紅糖,我想給娘熬點糖水。”
韋忠應著,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頭發,轉身拿起褡褳。他是韋氏庶族,祖上和當今皇後韋氏沾著點五服之外的親緣,卻從未沾過半點權貴的光。世代在杜曲務農的韋家,日子過得清淡,卻也安穩——直到三天前,臨淄王李隆基聯合太平公主發動政變,號稱“誅逆韋,清君側”的檄文貼滿了長安內外。
“聽說宮裡殺得血流成河,韋皇後和安樂公主都死了。”鎮上的雜貨鋪老板壓低聲音,遞過紅糖,“崔日用將軍帶著兵往杜曲來了,說是要誅儘韋氏餘孽,你可得當心點。”
韋忠心裡一沉。他知道自己和逆韋亂黨毫無瓜葛,可“韋氏”這兩個字,此刻成了催命符。他快步往家趕,沿途看到不少韋氏族人收拾行李逃難,哭聲喊聲混著柳絮的紛飛,讓春日的暖陽都添了幾分寒意。
回到家時,阿桂已經把行李收拾好了,老母親坐在門檻上,手裡攥著韋氏祠堂的牌位,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惶恐:“忠兒,咱們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韋忠點點頭,抱起阿蠻,扶著母親,跟著逃難的人群往城外跑。可剛到杜曲村口,就被一隊盔甲鮮明的士兵攔住了去路。為首的校尉橫刀立馬,臉上帶著殺氣:“奉崔將軍令,韋氏宗族,一概不許出城,就地查驗!”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有人哭喊著自己是冤枉的,有人試圖衝過去,卻被士兵的刀擋了回來。韋忠護著母親和妻兒,縮在人群後麵,心裡默默祈禱。他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被士兵揪著衣領質問:“你是韋氏?”老人點點頭,剛想解釋自己隻是旁支,就被一刀砍倒在地。
鮮血濺在潔白的柳絮上,觸目驚心。
混亂中,韋忠拉著家人往村裡的破廟跑。破廟裡已經躲了十幾戶人家,都是韋氏庶族,一個個麵帶懼色,低聲啜泣。阿桂把阿蠻緊緊抱在懷裡,用衣襟捂住孩子的嘴,生怕哭聲引來士兵。老母親顫抖著說:“想當年,你祖父說,咱們雖是韋氏,卻要守著本分,不求富貴,隻求平安。可如今……”
話沒說完,廟門就被一腳踹開。崔日用親自帶著士兵闖了進來,他身著銀甲,目光如炬,掃過廟裡的人:“逆韋禍亂朝綱,弑君奪權,其宗族皆為同黨,奉太子令,誅無赦!”
“將軍饒命!”一個中年男人跪了下來,“我們都是普通百姓,從未參與逆黨的事,求將軍明察!”
崔日用冷笑一聲:“韋氏一族,蛇鼠一窩,焉有無辜?今日不除根,他日必再為禍!”他揮了揮手,“給我搜,一個都不許漏!”
士兵們蜂擁而上,把廟裡的人一個個揪出來。韋忠把阿蠻塞給阿桂,自己擋在前麵:“將軍,罪不及妻孥,更不及繈褓嬰兒!他們何辜?”
崔日用瞥了一眼阿桂懷裡的阿蠻,嬰兒不知何時醒了,睜著懵懂的眼睛,咿呀了一聲。“逆種留著也是禍患。”崔日用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一個士兵上前,就要去搶阿蠻。阿桂死死抱住孩子,哭喊道:“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韋忠衝上去和士兵扭打在一起,卻寡不敵眾,被一刀刺中胸膛。他倒在地上,看著士兵從阿桂懷裡奪過阿蠻,那雙粗糙的手毫不猶豫地捏住了嬰兒的脖頸。
阿蠻的哭聲戛然而止。
阿桂瘋了一樣撲上去,卻被士兵推倒在地,頭部撞到石柱,當場氣絕。老母親看著兒子兒媳和孫兒接連慘死,一口氣沒上來,也倒了下去。
韋忠躺在血泊裡,意識漸漸模糊。他看到柳絮落在家人的屍體上,看到崔日用帶著士兵離去的背影,看到廟裡其他人家也在遭受同樣的厄運。他想起雜貨鋪老板的話,想起祖父的教誨,想起阿蠻懵懂的笑臉,心裡隻剩下無儘的悲涼。
這場屠殺持續了三天。杜曲的韋氏宗族,無論是參與過逆黨作亂的核心成員,還是像韋忠這樣安分守己的庶族,甚至繈褓中的嬰兒,幾乎被斬儘殺絕。那些無辜者的鮮血,染紅了杜曲的土地,也染紅了那個春天。
後來,有人問浮休子:“逆韋有罪,可那些庶族和嬰兒,何罪之有?”
浮休子歎了口氣:“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冉閔殺胡,高鼻者橫死;董卓誅閹人,無須者狂戮。這不是命運的不公,而是強權之下,正義的扭曲。”
但扭曲的正義終究不是正義。崔日用平定叛亂,本是大功一件,卻因這場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留下了千古罵名。而那些無辜者的悲劇,也讓後人明白:真正的平定,不是趕儘殺絕,而是明辨是非,守護每一個生命的尊嚴;真正的正義,不是以暴製暴,而是罪當其罰,不讓無辜者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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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痕會隨著時間淡去,但悲憫與正義的底線,永遠不能磨滅。和平年代的我們,更應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堅守正義,善待每一個生命,不讓杜曲的悲劇重演。
2、張嘉福:驛路驚夢後的命運叩問
景龍四年的夏夜,懷州武陟驛的油燈忽明忽暗,映得吏部尚書張嘉福的臉陰晴不定。他坐在客房的木桌前,手裡攥著一封皺巴巴的書信,那是三天前從長安發來的家信,信裡說,逆韋皇後已被誅殺,臨淄王李隆基登基在即,朝廷正在清算逆黨,而他這個曾經依附韋皇後、被任命為河北道存撫使的官員,已然成了待宰的羔羊。
“大人,夜深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隨從小心翼翼地端來一杯茶。
張嘉福接過茶杯,手指卻忍不住顫抖。他後悔了。當初韋皇後把持朝政,權勢滔天,他為了攀附權貴,不顧家人勸阻,主動投靠,才有了今日的官職。可他萬萬沒想到,韋皇後的倒台會如此之快,如此慘烈。
“長安那邊,可有新的消息?”張嘉福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隨從搖搖頭:“還沒有,不過驛站的驛卒說,今天可能會有朝廷的使者過來。”
張嘉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就係在長安來的那道敕令上。是生是死,全看新皇和太平公主的一句話。
半夜時分,驛站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張嘉福猛地站起來,衝到門口。隻見一個身著驛卒服飾的人翻身下馬,手裡舉著一卷黃色的敕令,高聲喊道:“河北道巡撫使張嘉福接旨!”
張嘉福連忙跪下接旨。敕令上的字跡冰冷刺眼:“張嘉福依附逆黨,助紂為虐,著所至處斬,即刻執行!”
“不!”張嘉福癱倒在地,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他知道自己有錯,但罪不至死啊!他隻是依附了韋皇後,並沒有參與弑君奪權的陰謀。“大人,求您再奏明陛下,我是冤枉的!”
傳旨的使者麵無表情:“旨意已下,概無更改。地方官員何在?即刻執行!”
武陟驛的驛丞早就嚇得躲在一旁,聽到使者的話,連忙讓人準備刑場。張嘉福被士兵架起來,押往驛站外的空地。他一路上哭喊著,懺悔著,卻沒人理會。
就在劊子手的刀即將落下時,遠處又傳來一陣馬蹄聲,比之前更加急促。一個使者快馬加鞭趕來,手裡也舉著一道敕令,高聲喊道:“刀下留人!陛下有旨,張嘉福罪在脅從,特赦其死,押回長安聽候發落!”
劊子手的刀停在了半空中。張嘉福喜極而泣,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第一個使者皺了皺眉,接過第二道敕令看了看,對第二個使者說:“既然有新的旨意,那就按陛下的意思辦。”
第二個使者點點頭,翻身下馬,對張嘉福說:“張大人,你運氣好,太平公主為你求情,陛下念你並非主犯,特赦了你。跟我回長安吧。”
張嘉福連忙磕頭謝恩,心裡湧起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他跟著第二個使者回到驛站,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使者卻因為連日趕路,加上夏夜悶熱,實在疲憊不堪,坐在馬上昏昏欲睡。走著走著,竟然不小心偏離了路線,遲了一驛的路程。
等他們趕到下一個驛站,準備歇腳時,卻看到幾個武陟驛的驛卒正在談論著什麼。張嘉福心裡一緊,上前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一個驛卒認出了他,驚訝地說:“張大人?您不是已經被斬首了嗎?”
張嘉福臉色煞白:“胡說!陛下已經下旨赦免我了!”
“大人有所不知,”驛卒解釋道,“您走後沒多久,武陟驛的驛丞怕夜長夢多,又怕第一道旨意是真,第二道是假,就先按第一道旨意把您的‘替身’斬了。可後來才知道,您是真的被赦免了。可等我們派人去追,已經晚了……”
張嘉福愣住了。他終於明白,自己還是沒能逃過一死。那個所謂的“替身”,其實就是被驛丞急功近利地處決了的自己。而使者的昏睡,讓他錯過了最後的生機。
他癱坐在地上,望著天空,喃喃自語:“命非天乎?天非命乎?”
張嘉福的悲劇,看似是命運的捉弄,是使者昏睡的偶然,實則是他自己趨炎附勢的必然。如果當初他能堅守本心,不依附權貴,不貪圖富貴,也就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命運或許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因果循環。
人生路上,每一個選擇都藏著未來的走向。依附強權,或許能換來一時的富貴,卻終究如同危樓,隨時可能崩塌。唯有堅守正道,行得正坐得端,才能在變幻莫測的命運中,站穩腳跟。所謂的命運無常,不過是對錯誤選擇的懲罰;所謂的時來運轉,不過是對堅守本心的饋贈。
3、宋惲:淡泊初心照前程
開元元年的春天,大明宮的牡丹開得正豔。唐玄宗李隆基站在紫宸殿的回廊上,望著滿園春色,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宋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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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還是臨淄王時,在潞州府認識的舊友。宋惲是絳州刺史宋宣遠的兄長,為人正直,才華橫溢,尤其擅長謀略。當年兩人在潞州府徹夜長談,從天下大勢到民生疾苦,見解不謀而合,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如今李隆基君臨天下,身邊雖有賢臣良將,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他時常想起宋惲,想把這位舊友召到身邊,委以重任。
“來人。”李隆基轉身對近臣王毛仲說,“替朕打聽一下,宋惲如今在何處?朕要召他入宮。”
王毛仲領旨而去。可沒想到,這一打聽,竟過了半年。原來,宋惲自從李隆基離開潞州後,就辭去了當地的官職,隱居在絳州的一個小縣裡,教書為生。
宋惲並非沒有抱負,隻是他深知官場險惡。當年他就看出李隆基氣度不凡,日後必成大器,但也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自小體弱,母親常說他“命薄福淺,不堪大任”,加上他性子淡泊,不喜官場的爾虞我詐,所以一直不願出仕。
後來,父親病重,宋惲乾脆關掉了私塾,回家專心侍奉老父。他每天為父親煎藥、喂飯、擦洗,悉心照料。父親的病情漸漸好轉,可宋惲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他知道李隆基不會忘了自己,可他實在不想踏入官場這個是非地。
“爹,我想帶您去長安看看。”一天,宋惲對父親說,“長安的名醫多,或許能把您的病徹底治好。”
父親點點頭:“也好,我這輩子還沒去過長安呢。”
於是,宋惲收拾好行李,推著一輛小車,載著父親,往長安趕去。一路上,他特意避開了官道,專走小路,就是怕遇到認識他的人。可沒想到,快到長安定鼎門外時,卻迎麵遇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王毛仲。
王毛仲是李隆基的心腹,當年在潞州府也見過宋惲。他看到宋惲,又驚又喜:“宋先生?真的是你!陛下找你找得好苦!”
宋惲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躲不過去了。他勉強笑了笑:“王大人,彆來無恙?”
“好得很!”王毛仲連忙說,“陛下一直念叨你,想請你入宮為官。你等著,我這就入宮奏報!”
不等宋惲推辭,王毛仲就策馬入宮了。宋惲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父親拍了拍他的手:“孩子,該來的總會來。你才華出眾,不該一直埋沒在鄉野之間。陛下是明主,你跟著他,能做很多實事。”
宋惲沉默了。他知道父親說得對,可他還是放不下心裡的顧慮。
沒過多久,宮裡就傳來了旨意,召宋惲即刻入宮。宋惲隻好安頓好父親,跟著太監入宮。
大明宮巍峨壯觀,金碧輝煌。宋惲跟著太監穿過一道道宮門,心裡感慨萬千。來到紫宸殿,他看到李隆基正坐在龍椅上,身著龍袍,氣度非凡。
“宋惲,你可算來了!”李隆基看到他,連忙起身,快步走下來,拉住他的手,“多年未見,你還是老樣子。”
“陛下聖安。”宋惲連忙行禮。
“免禮免禮。”李隆基扶起他,“當年在潞州,你我約定,若有一日我能成就大業,必與你共商國是。如今朕登基了,特封你為諫議大夫,如何?”
諫議大夫是正五品官,負責規諫君主,彈劾百官,是個重要的職位。可宋惲卻搖了搖頭:“陛下厚愛,臣感激不儘。但臣自小體弱,又不善官場應酬,恐難當此任。何況臣父親病重,臣想留在他身邊儘孝。”
李隆基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朕知道你孝順,也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你才華出眾,若一直埋沒,實在可惜。這樣吧,朕不勉強你,先給你賞賜些財物,你先回去侍奉父親。等你父親痊愈,你再考慮出仕之事。”
宋惲連忙磕頭謝恩:“謝陛下體諒。”
回到驛站,宋惲把事情告訴了父親。父親欣慰地說:“陛下是明主,你不該辜負他的信任。等我病好了,你就入宮任職吧。記住,無論做什麼官,都要堅守本心,為百姓做事。”
宋惲點了點頭。他知道,父親的話是對的。
幾個月後,宋惲的父親痊愈了。他遵從父親的意願,入宮接受了諫議大夫的官職。任職期間,他始終保持著淡泊之心,直言敢諫,不依附權貴,不貪圖富貴。他多次向李隆基進言,提出了許多利國利民的建議,都被李隆基采納。
後來,宋惲官至禮部侍郎,始終清正廉潔,深受百姓愛戴和李隆基的信任。有人問他:“你當初不願出仕,為何後來又能在官場站穩腳跟?”
宋惲笑了笑:“因為我知道,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不能違背本心。為官者,當以百姓為重,以社稷為重,至於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
宋惲的故事告訴我們,命運的安排或許出人意料,但堅守本心,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所謂“命薄”,不過是對欲望的克製;所謂“幸運”,不過是對初心的堅守。無論我們麵臨怎樣的選擇,隻要保持淡泊的心態,堅守正直的底線,不為名利所惑,不為權勢所屈,就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穩、走得遠。初心如燈,照亮前程;堅守如盾,抵禦風雨。做好自己,命運自會給你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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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房琯:前世墨痕裡的命運定數
開元十七年的秋光,把盧氏縣的青石街道染得暖意融融。縣令房琯剛處理完縣府的公務,正坐在後衙的石榴樹下翻書,門吏忽然來報:“大人,門外有兩位道長求見,說是從泰山而來,願與大人一敘。”
房琯放下書卷,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他素來敬重有道行的隱士,當即起身迎客。隻見門口站著兩位道人,為首者白衣勝雪,眉目清臒,眼神深邃如潭,正是太山著名的隱士邢和璞;身旁的侍者青衣布履,神色恭敬。
“房大人雅量,久仰大名。”邢和璞拱手笑道,聲音清越如鐘。
房琯連忙回禮:“道長遠道而來,蓬蓽生輝。快請入內奉茶。”
兩人落座後,不談官場俗務,隻聊山水風物、儒釋道之理。房琯發現邢和璞學識淵博,見解獨到,越談越投機,竟忘了時間。日近晌午,邢和璞提議:“大人,盧氏城外風光正好,不如攜手閒步,共賞秋景?”
房琯欣然應允。兩人並肩走出縣城,沿著田埂緩步而行,侍者遠遠跟在後麵。秋風吹過稻田,翻起金色的波浪,稻香混著草木的清香撲麵而來。他們一路閒談,從經史子集聊到生死輪回,不知不覺竟走了數十裡路,來到了一個名叫夏穀村的村落。
村頭有一座廢棄的佛堂,斷壁殘垣間長滿了齊腰的野草,唯有堂前的幾株古鬆翠柏依舊枝繁葉茂,鬆濤陣陣,透著幾分清幽。邢和璞在鬆下駐足,目光落在佛堂西側的空地上,忽然對侍者說:“你拿我的手杖,在此處掘地數尺,看看能發現什麼。”
侍者依言而行,拿起手杖刨土。房琯站在一旁,心中疑惑不解:這荒草叢生的廢寺,能有什麼隱秘?沒過多久,侍者忽然喊道:“道長,大人,挖到東西了!”
房琯連忙上前,隻見泥土中埋著一個青瓷瓶,瓶身蒙著厚厚的塵土,卻依舊完好無損。邢和璞示意侍者將瓷瓶取出,拂去塵土,打開瓶塞。裡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一疊泛黃的絹紙,上麵用楷書工整地寫著密密麻麻的字跡。
“這是……”房琯接過絹紙,目光落在落款處,赫然寫著“婁師德”與“永公”的名字。婁師德是前朝名將,他自然知曉,可“永公”是誰?
就在他凝神思索的瞬間,腦海中忽然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麵:青燈古佛,晨鐘暮鼓,禪房內揮毫潑墨,與友人書信往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仿佛這些畫麵不是憑空出現,而是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
邢和璞看著他怔忪的模樣,微微一笑:“房大人,現在省悟了嗎?這永公,便是你的前世。”
“我的前世?”房琯渾身一震,手中的絹紙險些滑落。他再看那些書信,字跡蒼勁有力,竟與自己潛意識裡偏好的筆勢驚人地相似。書信中談及的禪理感悟,更是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仿佛是自己多年前所思所想。
“正是。”邢和璞點頭,“你前世是這佛堂的僧人永公,與婁師德是至交好友,時常書信往來。這些信,便是你們當年的筆墨。”
房琯久久不能平靜,前世今生的畫麵在腦海中交織,讓他一時有些恍惚。他望著眼前的廢佛堂,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一襲僧衣,在鬆樹下誦經、讀書、寫信,過著清苦卻安寧的日子。
邢和璞神色一凝,語氣鄭重起來:“塵世輪回,自有定數。我今日與你相見,也是因緣所致。有幾句話,關乎你的後事,還請謹記。”
房琯連忙收斂起心緒,拱手道:“道長請講,晚輩洗耳恭聽。”
“你身故之時,必定是因食用魚鱠而起。”邢和璞緩緩說道,“死後,當以梓木為棺。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不得歿於私第,不得歿於公館,不得歿於玄壇佛寺,也不得歿於親友之家。”
房琯心中一凜,將這幾句話牢牢記在心裡。他想問個究竟,邢和璞卻擺了擺手:“天機不可泄露,你隻需謹記便是。緣分已儘,我也該告辭了。”說罷,便帶著侍者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間小道。
房琯站在原地,握著那疊書信,心情複雜。他將書信小心收好,回到縣衙後,特意讓人打造了一口梓木棺,存放在後院的庫房裡,又告誡家人和下屬,日後無論何時,都不可讓他在私邸、公館、寺廟或親友家吃魚鱠。
日子一天天過去,房琯在盧氏縣政績卓著,深受百姓愛戴,後來因才乾出眾,被調往京城任職。他始終牢記邢和璞的預言,處處謹慎,幾十年來從未在禁忌之地吃過魚鱠,那口梓木棺也一直靜靜躺在庫房裡,漸漸被人淡忘。
天寶十五載,安史之亂爆發,房琯奉命討伐叛軍,卻因用兵不當遭遇慘敗,被朝廷貶為閬州刺史。一路顛沛流離,來到閬州後,他無心打理府衙,便寄居在州城的紫極宮。紫極宮是一座道觀,既非私第、公館,也非佛寺或親友之家,正合了預言中的禁忌,房琯心中稍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