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龐嚴
唐時京兆尹龐嚴調任衢州刺史,到任不過數月,一日深夜忽生異夢。
燭影搖紅中,竟見兩名僧侶緩步踏入寢處。龐嚴素來不信釋教,夢中仍厲聲嗬斥:“何人擅闖?”
那二僧合掌施禮,神色澄明:“使君莫怒。我等有先知之能,特來相告未來之事。”
龐嚴本欲再斥,聽見“先知”二字,心下微動。他年過不惑,仕途起伏,近日正感前程迷茫,不由放軟語氣:“既如此……我可會入朝為相?”
“無。”
“那……可有節度使之權?”
“亦無。”
龐嚴蹙眉:“究竟任何職?”
僧人道:“類廉察使而無兵權,有轄地卻不出京畿。”稍頓又道,“此後再遠,非我等所能見。”
“壽數幾何?”
二僧對視,輕歎:“惜哉,使君所缺正是壽數。倘若添壽,何事不可為?”
龐嚴背脊生涼,強自鎮定:“何時離此衢州任?”
“來年五月二十二日當有變故。不過明年春,便先有除替之命。”僧人道,“使君可先呈文於廉訪使,請允其在屬下暫待。元稹公與使君交善,必會應允。”
話音漸渺,僧影消散。
龐嚴驚醒,但見窗紙微青,已是拂曉。枕畔冰涼,竟是一身冷汗。
二
此後數月,龐嚴常憶夢境,半信半疑。至次年開春,朝廷文書果然下達——將他調離衢州,新職未定,需候旨意。
他忽然記起夢中“可請於廉使”之言。時任廉訪使的元稹,確是他多年知交。躊躇再三,終是提筆修書,懇請暫留元稹幕下以待新命。
不過旬日,元稹回信抵達,字裡行間皆是暖意:“賢弟且寬心,必當安排妥當,靜候佳音便是。”
龐嚴執信立於庭前,春梅正落。他忽然有些恍惚:莫非夢中諸事,真要一一應驗?
三
時光荏苒,轉眼將至五月。
晦日那夜,元稹設宴邀龐嚴。席間絲竹悅耳,賓主儘歡。酒過三巡,元稹忽從袖中取出一封公文,含笑遞來:“險些忘了,朝廷新旨已到。”
龐嚴心下一緊,啟封細讀,卻是元稹親筆所書:“諸事已備,請俟交割完畢再行離任。”
短短數字,他反複看了三遍,指尖漸涼。
滿座賓客見他神色有異,皆停杯詢問。龐嚴默然良久,舉杯苦笑道:“諸公可知,去歲我曾得一夢……”
他將夢境細細道來,席間漸靜。
“夢中僧人說,我五月二十二日當離此世。”龐嚴環視眾人,“今日元公文書言‘俟交割’,分明去期未至。我方才忽然明白——那僧人所謂‘離此’,非指離任,而是……”
話未儘,滿座寂然。
窗外驟起夜風,吹得燭火明滅不定。
四
此後十餘日,龐嚴照常理事,卻將政務細細整理,各類卷宗分門彆類,又與僚屬逐一交代清楚。
五月二十一黃昏,他獨自登上城樓。
遠山如黛,衢江悠悠。想起少年時初入仕途,也曾立誌安邦濟民。這些年在各處任上,雖無顯赫功業,卻也算兢兢業業,問心無愧。
“類廉察而無兵權,有土地而不出畿內……”他低聲自語,忽然笑了,“若是這般,倒可多為京畿百姓做些實事。”
是夜,龐嚴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侍從叩門不應,推門而入,見他安臥榻上,麵容平靜,已然長逝。案頭整整齊齊,放著已鈐印的交接文書,最後一頁墨跡猶新:
“諸事已畢,可儘交割。”
五
消息傳至元稹處,這位以悼亡詩名動天下的詩人,獨自在庭中默立至深夜。後來他在寫給友人的信中提及:“龐公知天命而儘人事,去時諸事妥帖,竟如尋常遠行。此等境界,非常人可及。”
後世史冊對龐嚴記載寥寥,唯《太平廣記》中這則軼事流傳下來。
那兩位夢中僧人所預言之事,後來皆得應驗——龐嚴追贈之職確為京畿監察類官職,無兵權而轄京地,正應“不出畿內”之說。
人生在世,自有命數經緯。有人聞知前程,或惶惶不可終日,或強求妄改;然真正通透者,知命卻不認命,在有限的經緯內,繡出最工整的紋樣。
龐嚴生前最後那月,明知大限將至,仍將政務料理得清清楚楚。他不曾追問為何壽短,隻儘心做好眼前刺史該做之事。這般態度,恰如古賢所言:“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命運給予每個人的筆墨濃淡不一,但畫卷如何呈現,終究握在自己手中。在預知的局限裡活出無悔的寬廣——這或許比長生更難得,比顯達更珍貴。
儘人事,聽天命。六字看似簡單,其中從容,卻需一生修行。
2、張正矩
唐文宗太和年間,長安城的秋意來得格外早。秘書監劉禹錫府邸的梧桐葉剛泛黃,他的心卻已冷了大半——獨子鹹允又一次科舉落榜了。
這已是鹹允第七次踏入禮部試場。劉禹錫在書房裡踱步,窗外暮色沉沉。他想起自己年少成名,二十出頭便進士及第,如今官至秘書監,詩文傳唱天下,偏偏兒子的科舉路走得如此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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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孩兒無用。”鹹允跪在堂前,聲音哽咽。
劉禹錫扶起兒子,見他眼窩深陷,衣袖還沾著考場內的墨漬,心頭一陣酸楚。這孩兒讀書用功他是知道的,每每挑燈至三更,文章也頗有章法,可命運似乎總差那麼一點。
二
數日後朝會散罷,劉禹錫特意留步,與幾位交好的朝臣說起此事。眾人歎息安慰,卻也無計可施。倒是故吏部尚書崔群聞言,眉頭深鎖。
崔群與劉禹錫是三十年的老交情。當年兩人同在淮南節度使幕府共事,春日泛舟,秋夜論詩,情誼非比尋常。後來各自為官,這份情誼卻從未淡去。
“夢得兄且寬心,”崔群將劉禹錫拉到廊下,“今秋京兆府試,主考官張正謨正是我門下學生。待我尋個機會……”
劉禹錫連忙擺手:“不可不可,怎能因私廢公?”
“非也,”崔群正色道,“我隻是請他仔細閱卷,莫讓明珠蒙塵罷了。鹹允若真有才,自當脫穎而出;若是文章平平,我等也無話可說。”
話雖如此,兩人心裡都明白——考官“仔細閱卷”與尋常閱卷,差彆何止千裡。
三
九月重陽剛過,崔群在府中設宴,特意邀了張正謨。
菊花開得正好,宴席卻簡單。三杯酒後,崔群屏退左右,將事情原委細細道來。張正謨聽著,手中酒盞漸漸放下。
“恩師之托,學生本不敢辭。”張正謨麵露難色,“隻是今歲應考者中,確有數篇文章驚才絕豔。劉公子之作,學生已仔細看過,實在……隻能列為中上。”
崔群沉默良久,庭院裡隻有秋蟲鳴叫。
“正謨,我知你為人方正。”崔群終於開口,“但夢得兄年過半百,隻有這一子。你且想想,若能將鹹允提至前十,於大局無損,於私誼卻是大恩。”
這話說得懇切,張正謨低頭看著自己的官袍。他想起當年貧寒時,崔群如何提攜自己入仕,想起老母病重時崔府送來的藥材。人情債,最是難還。
四
放榜那日,長安貢院前人山人海。
劉禹錫沒敢親自去看,隻派了老管家擠在人群中。日上三竿時,老管家氣喘籲籲跑回來,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憂:“少、少爺中了……隻是名次……”
“第幾名?”
“乙榜……第十七。”
劉禹錫眼前一黑。京兆府試取前二十名薦送禮部,第十七名已是墊底。他原以為崔群出麵,至少能保前十。
與此同時,崔府書房裡,一方端硯被摔得粉碎。
“好個張正謨!”崔群臉色鐵青,“當麵應承,背後敷衍!傳話下去,今後此人來訪,一律不見!”
幕僚低聲勸道:“張考官或許有他的難處……”
“難處?”崔群冷笑,“他若辦不到,當初就不該應承!如今這般敷衍,倒不如直接回絕,也省得我空歡喜一場!”
五
就在這尷尬時節,另一場選拔悄然而至——書判拔萃科考試開始了。這是選拔判案人才的專門科目,應試者多是地方上有經驗的官員。
崔群受命總領此次考試。閱卷采取匿名製,考官不知考生身份。那日批閱到最後幾份判詞時,一篇《田產糾紛判》讓他眼前一亮。
判詞條理清晰,法理透徹,更難得的是字裡行間有仁恕之心,既嚴守律法,又顧及人情。崔群連讀三遍,在卷上畫了個圈——這是上等的標記。
拆封糊名時,他怔住了:考生張正矩,前河中參軍。再細看籍貫家世,竟是張正謨的親兄長。
崔群坐在官椅上,久久未動。窗外秋風蕭瑟,他想起自己氣頭上說的“一律不見”,想起張正謨那日宴席上的為難神色,想起劉禹錫失望的眼神。
最後,他提起朱筆,在張正矩的名字旁鄭重寫下:“判詞精當,仁心可嘉,宜拔為上第。”
六
敕令頒下那日,新科及第的士子們齊聚尚書省謝恩。
眾人按慣例向主考官行禮致謝,說的都是些場麵話。輪到張正矩時,他卻撩起官袍下擺,鄭重行了個大禮。
“崔公大恩,正矩沒齒難忘。”他抬起頭,眼眶微紅,“不瞞崔公,家弟正謨日前還曾來信,說因未能周全劉公子之事,心中愧疚難安。誰知今日,崔公竟能不念前嫌,拔擢於某……”
崔群連忙扶起他:“此言差矣。拔擢你是因為你的判詞確實出眾,與他人無關。”
“正矩明白。”張正矩聲音哽咽,“隻是崔公這份胸襟,令我兄弟二人羞愧難當。今日在此立誓,我張家兄弟必當廉潔奉公,以報崔公知遇之恩——既是為國選才的公心,也是不計前嫌的私德。”
滿堂寂靜。其他考官和及第者都望向這裡,日光從高窗斜射進來,照在張正矩誠懇的臉上。
崔群忽然覺得,以前那份怒氣,此刻都化作了慚愧。他想起自己為私誼乾涉考試,想起對張正謨的遷怒,再看眼前這個因真才實學被選拔出來的年輕人,竟有些無地自容。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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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劉禹錫還是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原委。
某個雪夜,他與崔群對坐飲酒,聽老友說起張正矩謝恩那幕,沉默良久。
“其實,”劉禹錫緩緩道,“鹹允那孩子後來與我說,他看過頭名的文章,確實自愧不如。科舉一道,終究要靠真本事。”
崔群給他斟滿酒:“是我糊塗了,總想著走捷徑。”
“也不全是。”劉禹錫搖頭,“你那份為友儘心的情誼,我是領的。隻是經此一事,我倒想明白了——為人父母,最該給孩子的不是鋪路搭橋,而是教他學會自己走路。哪怕摔跤,也是他的路。”
窗外雪落無聲,兩個老友相視一笑,杯中酒映著暖黃的燭光。
而張正矩果然如他所誓,後來官至監察禦史,以剛正清廉著稱。其弟張正謨也在考官任上秉公行事,再未因私情困擾。有人問起當年京兆府試之事,他隻說:“有些事,寧可當時得罪人,不能日後誤人才。”
這世間最堅實的路,往往不是靠人情鋪就的捷徑,而是靠真才實學一步步走出的正途。崔群最初為私誼所困,險些壞了選才公道;張正謨勉強應承,落得兩麵為難。反倒是最後,崔群拋開成見選拔張正矩,張正矩真誠感恩不計前嫌,這份坦蕩成就了一段佳話。
人與人的情誼固然珍貴,但比情誼更長久的是公道,比關照更有力的是實力。真正的成全,不是替他掃清障礙,而是相信他自有跨越坎坷的力量——對友人如此,對後輩如此,對自己亦如此。
3、劉遵古
大和四年的春天,五十三歲的劉遵古赴任東川節度使。車馬入蜀時,正值錦江兩岸杜鵑如血。這位曾任刑部尚書的老人,馬蹄踏過劍閣棧道,心中想的卻是長安城裡的書房——那裡有他耗費半生收集的三千卷藏書。
蜀地潮濕,衙署後院的樟木書箱不過半月便生了黴斑。某日宴飲,本地一位鄉紳提起:“城西李翁,祖上五代藏書,有唐初手抄本百餘卷。”
劉遵古的眼睛亮了。
三日後,十口樟木箱抬進節度使府。李翁親自押送,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撫著箱蓋說:“這些書在老朽家中,三代無人通讀。使君若能善待,便是它們的造化。”
劉遵古命人開箱檢視,竹簡、帛書、麻紙卷軸琳琅滿目,墨香混著樟腦氣息彌漫廳堂。他信手展開幾卷,多是經史典籍,便點點頭:“本官借閱一年,必當完好奉還。”
其實他公務繁忙,這些書多半時間隻在架上蒙塵。
二
次年五月,蜀中雨季提前來了。
涪江水一日濁過一日。老衙役望著天色嘀咕:“這雲頭不對勁,怕是蛟龍翻身。”劉遵古不以為意——他在中原為官三十年,什麼汛情沒見過?
六月十七,暴雨如天河倒瀉。徹夜的雷聲裡,劉遵古夢見自己在長安舊宅整理藏書,忽然洪水破窗而入,字句皆化魚蝦遊去。
天未亮時,親兵急促叩門:“使君!江水破堤了!”
劉遵古披衣登樓。但見城外白茫茫一片,往日稻田、房舍儘成澤國。混黃的江水裹挾著梁木、家畜,咆哮著衝向城牆。最駭人的是,水頭竟比城垛還高出三尺!
“開倉!救災!”他連下數令,話音未落,一段城牆轟然坍塌。
洪水如巨獸入城。
三
三天三夜,劉遵古未曾解甲。
他指揮士兵用門板紮筏,救起困在屋頂的百姓;開官倉設粥棚,安置流離失所的災民。直到第四日晌午,江水才緩緩退去,留下滿城淤泥和斷壁殘垣。
回到府衙時,老管家哭著來報:“後衙……後衙的書房全淹了。”
劉遵古心頭一緊。奔至後院,隻見泥漿沒膝,藏書散落滿地,與碎瓷、斷椅混作一團。那些從長安帶來的宋刻本,借來的蜀中秘藏,全泡在黃泥湯裡,紙頁粘連,墨跡暈染。
他蹲下身,拾起一頁《漢書》,字跡已化成一團烏雲。這位一生愛書如命的老人,忽然覺得喉頭發哽。
“曬。”他站起身,聲音沙啞,“凡能救的,一本都彆扔。”
四
次日放晴,節度使府的前庭鋪開奇觀。
兩百多名衙役、兵丁小心搬運書卷,在青石地上鋪開草席,將受損的書籍一頁頁揭開,晾曬在初夏的陽光下。遠遠望去,滿地文字如雁陣排空,墨香混著泥土腥氣,在風中彌漫。
劉遵古親自督工。他挽起官袍袖口,蹲在書堆間,用竹鑷子輕輕分離粘合的紙頁。午時陽光灼熱,汗珠滴在《昭明文選》的殘頁上,他趕緊用衣袖拭去。
第七日午後,他在整理蜀人李翁的藏書時,觸到一卷特彆厚重的軸子。
解開青綾係帶,徐徐展開,是《周易正義》。但見字跡筋骨挺拔,墨色沉古,絕非近代之物。讀至末章,他忽然怔住——
卷尾空白處,有一行小楷:
“上元二年三月十一日,因讀周易,著此正義。從茲易號十二三,歲至一人八千口,當有大水漂溺,因得舒轉曬曝。衡陽道士李德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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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二年?那是百餘年前的唐肅宗年號!
劉遵古的手指微微顫抖。他喚來掌書記、判官等僚屬,眾人圍攏細觀,皆嘖嘖稱奇。
“這‘易號十二三’何解?”年輕判官問道。
劉遵古沉吟片刻:“自‘上元’年號始,改元十二三次……”
掌書記掐指計算:“上元之後有寶應、廣德、永泰、大曆……至今朝大和,正好十三次改元!”
庭中一片寂靜。
“那‘一人八千口’呢?”又有人問。
劉遵古凝視那五個字,忽然如遭電擊:“一人為‘大’,八千口為‘和’——大和!今上之年號!”
陽光炙熱,他卻覺脊背發涼。百年前的道士,竟準確預言了今日大和年間將有大水,而這些書卷將因禍得福,得以“舒轉曬曝”!
五
消息傳開,蜀中震動。
李翁拄杖而來,見到書卷老淚縱橫:“先祖父曾言,家中最珍貴者非宋版唐鈔,乃一卷‘能知未來’的周易。原來真在此中……”
劉遵古鄭重將書卷交還:“此乃神物,當歸原主。”
李翁卻推開他的手:“使君請看這行小字——‘因得舒轉曬曝’。這道士百年前便知,此書需經此劫,遇此人,方得重見天日。這是它與使君的緣分。”
劉遵古推辭再三,李翁終究不肯收回。最後雙方商定,此書暫存節度使府,供有識之士研讀。
是夜,劉遵古獨坐書房,對燭觀卷。
他想起自己少年時初讀《周易》,隻當是占卜之書;中年在刑部,用其理斷案決獄;如今老來看這卷“預言”,忽然懂了“知天命”三字的重量。
道士李德初百年前寫下這行字時,可曾想到,後世有位節度使會在洪災後曬書時發現它?可曾想到,這預言會讓一個自負的老人,對天地造化生出敬畏?
窗外月色清明,涪江水聲隱隱。劉遵古提筆在書匣上題字:“敬畏”。
六
此後三年,劉遵古在蜀中興水利、修庫壩。每逢夏日多雨,他必親臨江堤。有年輕官員不解:“使君何必事事躬親?”
他隻笑笑:“看過天威,便知人力有窮時。”
那卷《周易正義》他常置案頭,卻不再執著於預言玄妙,而是潛心研讀其中“居安思危”“知幾慎微”之理。大和七年他離任時,蜀中新建的十三處陂塘已能抵禦尋常汛情。
送彆那日,李翁攜子侄前來,奉還書卷:“使君治蜀,如曝書去黴,煥然一新。此書當歸明主。”
劉遵古最終收下了。回到長安後,他辟出靜室珍藏此卷,旁掛自題匾額:“知止”。
世間事看似偶然,往往暗含玄機。一卷書百年漂流,等待一場洪水、一次曬書、一個讀懂它的人。劉遵古從自負到敬畏的轉變,恰似那被洪水浸泡又經陽光曝曬的書卷——最珍貴的智慧,有時正來自困頓與洗禮後的清明。
人生亦如藏書,難免遭遇風雨侵淩。重要的不是永遠嶄新如故,而是在歲月流轉中,那些被水浸過的字跡反而愈發清晰,被曬過的紙頁更加堅韌。真正的“知天命”,不是預知未來,而是在命運的長河裡,讀懂此刻自己該在的位置,該做的事。
4、舒元輿
大和七年的長安城,暮春的風裡還帶著未散儘的寒意。侍禦史舒元輿踏出宮門時,天際正堆著鉛灰色的雲。他緊了緊半舊的官袍,袖口處針腳細密的補丁在晨光裡若隱若現。
明日,他就要辭官了。
不是遭貶,不是外放,是回東都洛陽遷葬父母靈柩。按製需丁憂三年,可他心裡清楚,這一去,宦海浮沉,再回來不知是何年何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