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知己,並非能為你指明方向,而是能讓你看清自己心底最深處的渴望。
青石鎮仙界食堂的角落,林霄獨坐。窗外喧囂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室內食客的敬畏目光如芒在背,杯中靈茶失卻滋味。
那街頭小道士惶恐的眼神如同一點火星,燙入心底,卻很快又被周身磅礴而冰冷的願力洪流淹沒,隻留下更深沉的滯澀與孤寂。
他仿佛被困在一座透明的水晶牢籠中,看得見人間煙火,卻觸之不及。
就在這孤獨感幾乎要凝成實質,將他徹底冰封之時,一片冰藍色的柔光,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悄無聲息地漫過門檻,流淌而至。
沒有萬眾矚目的華彩,沒有磅礴的威壓,隻有一種清澈、寧靜、卻能撫平一切躁動的涼意。
淩清雪一襲素衣,悄然立於食堂門口,冰藍色的眼眸平靜地掃過店內。那些原本敬畏偷瞄林霄的食客,觸及她的目光,竟感到一種奇異的心安,紛紛下意識地低下頭,不再窺探,仿佛那目光能洗去他們心中所有的雜念與妄念。
連緊張得手足無措的王富貴,也莫名平靜了幾分,不敢上前,隻遠遠躬身行禮。
她未發一言,步履輕盈,穿過變得格外安靜的大堂,來到林霄桌旁,自然地坐下,仿佛隻是赴一場尋常的舊友之約。
她沒有看他,也沒有看窗外,隻是靜靜地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目光落在杯中嫋嫋升起的熱氣上,周身散發著柔和而純粹的鏡元之光。
這光芒並不耀眼,卻如同最平靜的湖麵,清晰地映照出周遭的一切,包括林霄周身那無形卻沉重、流轉不息、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磅礴願力光環,以及光環之下,他那深藏的、幾乎被神性淹沒的……疲憊與迷茫。
林霄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他不需要說。在她身邊,那無時無刻不在“聆聽”億萬心念、維持“聖人”姿態的本能壓力,竟第一次……緩和了下來。
就仿佛暴風雪中跋涉的旅人,終於找到了一處可以稍作喘息、無需偽裝堅強的避風港。她的鏡光,無聲地在他周圍撐開了一小片絕對寧靜的領域,暫時隔絕了外界那粘稠的崇拜與期望。
兩人對坐,沉默良久。食堂內的氣氛卻不再緊繃,反而有種奇異的和諧與安寧。
終於,林霄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不再是那種完美無瑕的“聖者”語調:“他們……看到的不是我。”他目光掃過遠處那些依舊恭敬、卻疏離的身影,“他們看到的,是‘救世主’,是‘星海守護者’,是……一個符號。”
淩清雪端起茶杯,淺啜一口,冰藍色的眼眸依舊平靜:“你拯救了他們,他們回饋以信仰。這本是因果。”
“但這信仰……正在吞噬我。”林霄抬起手,指尖流淌著白金色的願力光暈,美麗卻冰冷,“我能感知億萬心念,卻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我仿佛成了承載他們期望的容器,喜怒哀樂,皆不由己。”他眼中閃過一絲深刻的困惑,“我曾以為,擁有力量,便能守護所想,便能得大自在。可如今……這力量本身,卻成了最堅固的囚籠。”
淩清雪靜靜聽著,沒有安慰,沒有說教。她放下茶杯,指尖輕輕點在桌麵。一點極其純淨的鏡心之光自她指尖溢出,在桌麵上化作一麵微小卻無比清澈的心鏡,鏡麵如水,不起波瀾。
“你看。”她輕聲道。
林霄低頭,望向鏡中。
鏡麵映出的,並非他此刻周身環繞神聖光暈、威嚴尊貴的“聖者”形象,而是……一道更深層的虛影。
那是一個眼神帶著幾分憊懶、幾分狡黠、在市井巷口為了幾塊靈石與人爭得麵紅耳赤、偶爾還會“哎呀”一聲倒地碰瓷的青衫少年;
那是一個在黑岩城秘境中,麵對強敵,一邊瑟瑟發抖一邊絞儘腦汁、用儘各種無賴手段掙紮求存的低階修士;
那是一個在流雲城廢墟下,看著同伴倒下,眼中含淚卻咬牙前行、誓言要“碰”出一條生路的倔強身影;
那是一個在希望號艦橋,麵對絕境,眼中燃燒著不甘火焰、嘶吼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瘋狂賭徒……
那是他的本來麵目,是他一路走來的根與魂,是那份最初的、簡單的、隻想“活下去”並“活得自在”的本心。
鏡光流轉,又映照出此刻他內心的真實:
對萬眾敬仰的不適與疲憊;
對失去平凡的悵然與懷念;
對街頭那弱小身影的本能關注與共鳴;
以及……深處那一點微弱卻從未熄滅的、對無拘無束、隨心而行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