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3日,北京懷柔影視基地。
初夏的陽光帶著點灼人的熱度,透過巨大的攝影棚頂棚灑下斑駁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新漆、金屬、電線以及……濃得化不開的綠。
懷柔基地最大的攝影棚,此刻已被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綠色迷宮。高達數十米的綠幕如同連綿的山巒,將拍攝區域嚴密地包裹起來。
地麵是綠色的,牆壁是綠色的,甚至連一些大型道具也被噴塗成刺眼的綠色。隻有中心區域,那艘1:1複刻的“落日六號”主艙體,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成為這片綠色海洋中唯一的孤島。
“各部門準備!《帶上她的眼睛》第7場第3鏡!action!”執行導演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空曠的棚內回蕩。
鏡頭對準了主艙入口處。廖凡飾演的機械師杜宇,穿著厚重的艙外作業服,頭盔麵罩反射著綠幕的幽光。他正試圖手動關閉一個模擬被高溫熔毀的隔離閥門。
按照劇本,此刻艙外應該是翻滾的暗紅色熔岩和巨大的地幔晶體,但現實中,他眼前隻有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眩暈的綠。
“閥門卡死!液壓失效!”廖凡對著通訊器大吼,聲音在空曠的棚裡顯得有些失真。他雙手用力扳動一個虛擬的閥門輪盤,身體繃緊,青筋暴起,動作幅度大得有些誇張。
“cut!”監視器後傳來汪言平靜的聲音。
廖凡動作一僵,有些茫然地看向導演棚的方向。綠幕的反光讓他看不清汪言的表情。
汪言從監視器後站起身,走到綠幕邊緣,聲音清晰地傳到廖凡耳中:“廖凡,動作幅度收一點。你現在不是在演終結者拆機器人。
你是一個機械師,麵對的是極端高溫下卡死的精密閥門。你的第一反應不是用蠻力,是找卡點,是評估結構強度,是用巧勁。專業,冷靜,懂嗎?”
廖凡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露出恍然和一絲尷尬:“明白了汪導!我再試試!”
“好,再來一條!”汪言走回監視器後。
這一次,廖凡的動作明顯收斂了許多。他先是俯身仔細“觀察”了一下閥門結構,手指在虛擬的輪盤上快速摸索了幾下,似乎在尋找受力點,然後才雙手握住,身體微微下沉,用腰腹和手臂的協同發力,緩慢而穩定地轉動輪盤。
整個過程沒有誇張的嘶吼,隻有粗重的喘息和額角滲出的汗水,卻傳遞出更真實的力量感和緊迫感。
“好!這條過了!”汪言的聲音帶著一絲肯定。
廖凡鬆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對著汪言的方向比了個ok的手勢。他走到場邊休息區,接過助理遞來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凡哥,汪導要求真細啊。”旁邊剛下戲的羅晉湊過來,小聲說。他飾演的江亦辰剛才拍了一段在昆侖公司遠程操控機械臂的戲,也是對著綠幕和空氣操作,感覺渾身不自在。
“可不是嘛。”廖凡苦笑,“以前拍戲,好歹有實景,有對手演員。現在倒好,眼前除了綠就是綠,全靠想象。汪導還要求不能‘演’,要‘真’。這難度,比真拆個閥門還累。”
另一邊,胡軍飾演的船長韓征正在拍攝一段指揮戲。他站在模擬的艦橋中央,麵前是幾塊閃爍著虛擬數據的屏幕綠幕),周圍是空蕩蕩的“操作台”同樣覆蓋綠布)。
“顧南寧!報告核心艙溫度!杜宇!隔離閘狀態!林原!數據備份進度!”胡軍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雙手撐在虛擬的控製台上,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前方——那片虛無的綠色。
“cut!”汪言的聲音再次響起。
胡軍停下動作,看向導演棚。
汪言走過來,指著胡軍剛才撐在“控製台”上的手:“胡軍,你剛才撐台子的動作,太‘美式’了。身體前傾,雙掌壓台,眼神睥睨……這是美劇裡艦長麵對外星艦隊時的標準pose。
但我們是在地心6800公裡深處,船體卡在岩縫裡,隨時可能解體。你的船員正在犧牲,你的船正在下沉。”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引導:“韓征此刻的壓力,不是靠外放的霸氣來體現的。他的壓力在眼神深處,在緊繃的下頜線,在握著通訊器時指關節的微微發白。
他的命令要簡潔、清晰、不容置疑,但動作要克製,甚至……要帶著一種與船共存亡的疲憊感。明白嗎?”
胡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裡的那種“霸氣外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內斂的凝重。
他重新站定,身體不再刻意前傾,隻是微微挺直脊背,雙手自然垂在身側,隻有握著通訊器的那隻手,指節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蒼白。
“顧南寧,核心艙溫度?”他的聲音依舊沉穩,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好!這條情緒對了!保持住!”汪言回到監視器後。
一天的拍攝結束,演員們卸了妝,帶著一身疲憊和滿腦子綠色回到基地的臨時休息區。餐廳裡,氣氛有些沉悶。對著空氣演戲,想象著根本不存在的熔岩、晶體和爆炸,還要演出真實感和專業感,這對所有人都是巨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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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藝菲捧著一碗蔬菜沙拉,小口小口地吃著,沒什麼胃口。她今天拍的是沈靜在艙內獨自整理同伴遺物的戲份,大部分時間是對著綠幕和幾個簡單的道具表演。
那種極致的孤獨感和壓抑感,需要極強的內心支撐和微表情控製,幾遍下來,精神消耗極大。
“茜茜,怎麼了?沒精打采的。”袁泉端著餐盤在她旁邊坐下,關切地問。她飾演的地質學家顧南寧戲份相對靠後,今天主要是觀摩學習。
“袁泉姐,”劉藝菲歎了口氣,用叉子戳著盤子裡的生菜,“就是覺得……好難。汪言哥要求太高了。對著綠布,要演出看到岩漿的恐懼,摸到同伴遺物的悲傷,還要控製表情不能太誇張……我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都一樣。”胡軍也端著餐盤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我今天被汪導說了兩次。一次動作太大,一次眼神太‘英雄’。這綠幕表演,比真刀真槍還磨人。”
“汪導說得對。”廖凡接口道,他還在回味白天關閥門那場戲,“我們以前看多了好萊塢災難大片,潛意識裡總覺得英雄就得動作誇張,表情豐富。但汪導要的是真實的人,在真實困境裡的真實反應。這確實需要打破慣性。”
“打破慣性……”張譯推了推眼鏡,“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尤其是我們這種沒怎麼拍過純綠幕電影的。”
這時,汪言和陳振宇也走進了餐廳。演員們立刻安靜下來。
汪言掃了一眼略顯沉悶的眾人,沒說什麼,徑直去打飯。陳振宇則笑著對大家說:“都累了吧?汪導知道大家辛苦,特意讓食堂加了幾個硬菜,犒勞犒勞大家!”
果然,不一會兒,服務員端上來幾大盤紅燒排骨、油燜大蝦和清蒸魚。餐廳裡的氣氛稍微活躍了一些。
汪言端著餐盤在劉藝菲旁邊坐下,看她沒什麼胃口的樣子,夾了一塊排骨放到她碗裡:“吃點肉,補充體力。明天還有重頭戲。”
“嗯。”劉藝菲悶悶地應了一聲,夾起排骨咬了一小口。
“還在想白天的戲?”汪言低聲問。
劉藝菲點點頭,小聲說:“汪言哥,我……我找不到沈靜那種感覺。就是……明明很害怕,很絕望,但又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做那些事……對著綠布,我總覺得……假。”
汪言放下筷子,看著她:“覺得假,是因為你還沒真正‘相信’那個環境。綠幕隻是工具,真正要構建的,是你內心的世界。”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豎起耳朵聽的演員們,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導演的引導:“我知道大家這幾天都很難。對著空氣演戲,想象著根本不存在的災難場景,還要演出真實感,這確實不容易。
好萊塢拍了這麼多年科幻災難片,形成了一套成熟的表演模式,大家或多或少都受其影響,這很正常。”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但是,《帶上她的眼睛》不是好萊塢電影!我們的英雄,也不是美式個人英雄主義的產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注意到一個傾向。”汪言的目光掃過胡軍、廖凡、袁泉、張譯,“大家在表現‘專業’和‘危機感’時,不自覺地帶上了美式科幻片裡那種個人英雄主義的影子——動作幅度過大,語氣過於激昂,眼神過於‘拯救世界’。”
他站起身,走到餐廳中間,聲音清晰而有力,回蕩在安靜的餐廳裡:
“記住我們劇本圍讀時強調的核心邏輯!《帶上她的眼睛》裡的英雄,不是超人,不是孤膽英雄。他們是科學家、工程師、飛行員!他們的偉大,在於‘責任’!”
“韓征作為船長,他的行動邏輯是‘我必須把船和船員帶出去’,這是職責所在!杜宇關閉隔離閘,不是因為他想當英雄,而是因為‘隻有我能做到,必須立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