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送了一程又一程,終於漸歇。
離開雪川地界,視野逐漸開闊,但入目景象,卻讓晏殊本就沉靜的心緒,更添了幾分蒼涼與凝重。
官道兩旁,本該是農田村舍的地方,如今卻多見斷壁殘垣。
枯草在寒風中瑟縮,偶爾可見衣衫襤褸的流民蜷縮在避風處,眼神麻木,麵黃肌瘦。
凍斃的屍骸被草草掩埋,甚至就丟棄在路旁,引來禿鷲盤旋。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絕望、塵土與淡淡屍臭的氣息。
這就是大炎的天下,三荒之年留下的瘡痍遠未愈合,新的人禍又接踵而至。諸侯爭戰,橫征暴斂,豪強兼並,官吏貪墨……層層盤剝之下,升鬥小民如螻蟻,命若草芥。
晏殊默默行路,灰色的棉袍下擺沾滿了塵土與泥雪。
啞仆緊隨其後,主仆二人如同尋常趕路的老者與仆從,毫不惹眼。
“啞奴,你看這山河。”
晏殊忽然停下腳步,望向遠處蒼茫的、被冬日淡陽勾勒出冷硬輪廓的群山,以及近處破敗的村落。
“昔日太祖皇帝提三尺劍,滌蕩寰宇,立下大炎基業時,可曾想過,不過百餘年,這江山便已糜爛至此?民不聊生,路有凍骨……”
啞仆無法言語,隻是順著晏殊的目光望去,眼中亦有不忍。
晏殊從行囊中取出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清水,潤了潤乾澀的喉嚨。
一股複雜的情緒在胸中激蕩,有對時局的悲憫,有對自身過往選擇的反思,更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他低聲吟哦,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隨風飄散:
日落雪川一身塵,
回首山河近黃昏。
尋得九州良駒骨,
不負昭華不負春。
詩句平白,卻道儘了晏殊此刻的心境。
離開隱居多年的雪川日落雪川),沾染了世間的風塵一身塵)。
回望這片曾經強盛、如今卻暮氣沉沉的山河。
自己年歲漸長,如同日近黃昏,但心中那份濟世安民的抱負尚未磨滅。
此番出山,就是要尋覓真正的良材美玉,輔佐其成就一番事業,方才不辜負自己一生的才華學識,不辜負這或許還能有所作為的餘生。
吟罷,晏殊心中那股沉鬱之氣似乎宣泄了些許,眼神重新變得清明而堅定。
路還長,他要找的人,還在前方。
主仆二人繼續西行。
越靠近西涼地界,民風越發顯得粗獷彪悍,沿途遇到的商隊也多攜刀佩劍,護衛森嚴。
關隘盤查也嚴格了許多,戰亂的陰影籠罩在這片土地上。
晏殊憑借老練的經驗和事先準備的路引,以及啞仆暗中打點,一路無驚無險地進入了西涼境內,直奔三王子董璋控製的腹地——金城。
沿途所見,讓晏殊對西涼的現狀有了更直觀的了解。
與中原和蜀地相比,西涼民生更為凋敝,戰亂痕跡更重。
村莊大多有寨牆,百姓麵有菜色,但眼神中除了麻木,也多了幾分屬於邊地人的凶悍與警惕。
顯然,多年的內部紛爭和外敵壓力,讓這片土地和人民飽經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