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川,聽雪廬。
窗外又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將本就素淨的山林染得愈發寂寥空蒙。
爐火依舊溫著,棋盤上的殘局卻已被收起,黑白棋子分歸兩罐,罐口蓋得嚴嚴實實。
白狐晏殊換下了一貫穿著的寬大裘袍,改為一身利於行走的深灰色棉袍,外罩擋雪的蓑衣,頭上戴著遮風的暖帽。啞仆也換了裝束,背著一個不大的行囊,默默立在門邊。
晏殊最後環顧了一眼這間陪伴了自己不知多少寒暑的廬舍。
書架上典籍井然,牆上古琴蒙塵,棋盤空空如也。
這裡曾是他冷眼觀天下、笑談定風波的地方,如今,卻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啞奴,”晏殊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廬內顯得格外清晰,“還記得三個月前,宇文卓冒雪前來,在此處對我說過的話嗎?”
啞仆微微躬身,表示記得。
晏殊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無儘的飛雪,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身披玄氅、眉宇間滿是壓抑不住的野心與焦躁的攝政王。
那時的宇文卓,隻身立於這廬中,對著閒敲棋子的白狐,說出了壓抑許久、或許也是他平生最大膽的真心話:
“先生!本王所求,非為匡扶那早已從根子裡爛透的劉氏朽木!亦非僅保我宇文一族世代富貴!”
“本王要的是——”
“革——鼎——天——命,重——開——乾——坤!”
“這萬裡江山,能者居之!既然劉氏已失其鹿,天下共逐!為何我宇文卓,不能逐之?!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何苦困守這雪川一隅,觀棋不語?若願助我,他日鼎定乾坤,先生便是開國第一功臣,與我共享這天下!”
當時的晏殊,隻是靜靜聽著,手中棋子輕敲棋盤,不置可否。
待宇文卓慷慨陳詞完畢,滿腔熱血與期待地望過來時,晏殊才緩緩提出了那三個條件:肅清吏治以正本源,囤積糧草以實根基,攪亂西涼以去側患。並言明,若宇文卓能在這三件事上做出令他滿意的成績,他便出山相助,共圖大業。
宇文卓是帶著被點燃的野望和那三個“考驗”離開雪川的。
如今,三個月過去了。
晏殊嘴角泛起一絲極淡的、充滿譏誚與失望的弧度。
“肅清吏治?他宇文卓自己便是這大炎官場最大的毒瘤,最大的腐敗之源!讓他刮骨療毒,無異於與虎謀皮。不過是借機排除異己,弄得朝野烏煙瘴氣,民心儘失罷了。此一事,不成。”
“囤積三十萬大軍一年糧餉?嗬嗬,如今天下,除了北地潛龍在李晨治理下竟顯出幾分豐足模樣,何處不是餓殍遍野,府庫空空?他除了橫征暴斂,中飽私囊,激起更多民怨,還能有何作為?此二事,不成。”
“西涼人固然內鬥,卻也不傻。潛龍在蜀地大放異彩,與東川南平結成鐵盟,聲勢大漲。西涼三王子董璋又與其有舊。宇文卓想火中取栗?怕是引火燒身。此三事,亦不成。”
三件事,一事無成。
不,甚至比“不成”更糟,是在錯誤的方向上越走越遠,徒耗實力,儘失人心。
“十年了。”
晏殊輕歎一聲,這歎息裡包含了太多東西。
“我再一次輸給了奉孝。”
啞仆靜靜地聽著,眼神中流露出對主人的理解。
“天下三大謀,‘鬼謀’郭奉孝已擇良木而棲,輔佐李晨,攪動風雲,鋒芒畢露。‘隱麟’荀文若穩坐江南,為楊素定策,老成持重。隻剩下我這隻‘白狐’……”晏殊自嘲地笑了笑,“難道就真的在這雪川,冷眼旁觀一輩子,空負胸中所學,坐等年華老去,抱負成空?”
晏殊轉過身,目光變得銳利而堅定,那是一種沉寂多年後重新燃起的、屬於智者的光芒。
“不,我不甘心。”晏殊語氣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宇文卓不成器,不代表這天下,就沒有可塑之才,沒有值得輔佐、共圖大業之人!我晏殊等了這麼多年,看了這麼多年,不想再等下去了。”
“啞奴,收拾好了嗎?”晏殊問。
啞仆默默點頭,拍了拍背上的行囊。
“好,那我們走吧。”晏殊推開廬門,夾雜著雪花的冷風立刻灌入,吹動他的衣袍和帽簷,“這雪川,這聽雪廬,以後……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主仆二人步入風雪之中,身影很快變得模糊。
“我們去西邊。”晏殊的聲音在風雪中斷續傳來,“西涼,三王子董璋那裡。先去暗中觀察一番。聽聞那三王子身邊,有個叫楚懷城的年輕人,有些意思,是李晨那位正室夫人的兄長……或許,那裡會有些新的氣象,也未可知。”
“天下這盤棋,他們下得熱鬨,我這觀棋之人,也該下場,執一次子了。隻是這次,須得慎之又慎,覓得真正的良材美質,方不負我晏殊平生所學。”
風雪漸急,很快掩沒了足跡。
雪川聽雪廬,再次歸於寂靜,仿佛從未有人在此居住,從未有人在此冷眼觀儘天下興衰。
而那隻傳說中的白狐,已然離開巢穴,踏上了尋找新主、實現平生抱負的茫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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