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與楊素素一番關於數理、水利乃至“機械”可能性的交談,如同在李晨原本就被水源、運河等宏大構想與曆史教訓反複激蕩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顆更具穿透力的石子。
漣漪擴散,與之前關於“亡國之鑒”的沉重思慮碰撞,漸漸在李晨心中凝聚成一個愈發清晰、也愈發迫切的念頭。
連日來,李晨反複推敲著炸山引水的方案,腦海中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條遙不可及的“潛龍河”,以及修築它所需要的那令人絕望的、如山如海的人力。
民力,確實是基石。
但純粹依賴人力的堆積,去完成超越時代的偉業,代價太大,風險太高,曆史教訓太過慘痛。
破局的關鍵在哪裡?
楊素素提到“水之力”的利用,提到古籍中記載的“水排”、“水磨”。
墨問歸曾鑽研過的各種巧械。
自己記憶中那些關於齒輪、杠杆、蒸汽、乃至更基礎的物質構成與能量轉換的模糊知識……
一個火花在李晨腦海驟然亮起,越來越清晰:不能僅僅把“民力”看作簡單的體力堆積。
真正的、可持續的、能夠創造奇跡的“第一生產力”,不是血肉之軀的苦役,而是驅動血肉之軀、乃至能夠替代和超越血肉之軀的——知識!
是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規律與方法!
是那個叫“科學”的龐大體統,是數理、是格物、是化學、是那些被這個時代視為“奇技淫巧”或深奧難解的一切真實學問!
潛龍城要發展,要突破水困,要未來有能力去開鑿運河、興辦更大規模的工業、實現真正的騰飛,僅僅依靠現有的、從係統獲得或自己摸索出的零散技術是不夠的。
必須從根子上,改變思維!
必須將“知識”的重要性,提升到與土地、人口、軍隊同等甚至更高的戰略地位!
必須開啟民智,播撒火種,培養出一批不僅會執行命令,更懂得思考原理、勇於探索創新的“新式人才”!
李晨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作為穿越者,作為知曉另一條曆史軌跡與知識體係的人,他似乎有責任,也有義務,去點燃這第一把火。
不是直接給出蒸汽機的圖紙,那太超前,也未必能被理解吸收。
而是要從最基礎的原理講起,描繪一個與當下認知截然不同但又邏輯自洽的宇宙圖景,為北大學堂、為潛龍城、甚至為這個時代,打開一扇全新的窗戶。
這個念頭一旦成形,便再也遏製不住。
李晨找來郭孝、蘇文、墨問歸,還有楚玉,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在北大學堂的大禮堂,麵對學堂的師生、潛龍城的核心官吏、以及所有對此感興趣的夫人,做一次公開的、係統的講演。
“不是發布政令,也不是講授具體技藝。”
“我想嘗試著,梳理一下我對這天地萬物運行之理的一些……粗淺想法。或許能給大家,尤其是學子們,一些不同的啟發。關乎未來。”
郭孝和蘇文都有些詫異。
主公學問淵博,常有驚人之語,但如此鄭重其事地要係統講學,還是第一次。
墨問歸則眼中放光,他早就覺得王爺在許多“匠作之理”上見解非凡,遠超時代。
消息傳出,引起了不小的好奇與期待。
唐王親自講學?講的還不是經史子集,而是“天地萬物運行之理”?
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話題。
開講這日,北大學堂那座新近落成、可容納數百人的大禮堂內,座無虛席。
前排,郭孝、蘇文、墨問歸、楚玉、柳輕顏、以及幾位在城的主要官吏正襟危坐。
幼帝劉策以“學子劉瑾”的身份,坐在學子區域靠前的位置,身邊是幾位同樣獲準旁聽的優秀學子,小臉上寫滿了好奇與專注。
楊素素作為學堂教習,也坐在教職員區域,安靜地等待著。
禮堂後方及兩側廊下,則擠滿了北大學堂各科的學子,以及聞訊趕來的部分潛龍城低級官吏和工匠頭目。
人人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講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