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潛龍城收到了江南鎮國公府送來的正式婚書和一份厚得嚇人的禮單。
婚書是楊素親筆,措辭恭謹懇切,將婚期定在十月十八——秋糧入庫、農事暫歇的吉日。
隨婚書附上的禮單,卻讓見慣世麵的蘇文都倒抽一口涼氣。
禮單用灑金宣紙謄寫,折疊起來有半寸厚。蘇文在書房裡將禮單展開,鋪滿了整張紫檀木書案。郭孝、楚玉聞訊趕來,三人圍著書案,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條目,半晌說不出話。
“赤金頭麵十二套,每套三十六件……”
“南海明珠一鬥,顆顆圓潤如龍眼……”
“蘇繡錦緞千匹,蜀錦百匹,雲紗百匹……”
“紫檀木千工拔步床一張,配十二扇檀木雕花圍屏……”
“黃花梨梳妝台、多寶閣、書案、琴桌全套……”
“官窯瓷器三百件,定窯白瓷兩百件……”
禮單前半部分還算正常,雖奢華,但符合江南富庶之地的氣派。越往後看,三人的臉色越古怪。
“……陪嫁田莊三處,皆在江南魚米之鄉,合計良田兩千畝。”
“……陪嫁商鋪十二間,金陵六間,蘇州四間,揚州兩間。”
讀到此處,蘇文忍不住抬頭看向郭孝:“奉孝兄,這……這已經超出尋常嫁妝的規格了吧?”
郭孝撚須不語,示意蘇文繼續念。
蘇文往下看,聲音漸漸發乾:
“……特製朱漆描金拔步喜轎一乘,需三十二人抬。”
“……配套朱漆描金妝奩、箱籠一百二十八抬。”
楚玉輕輕“啊”了一聲:“一百二十八抬……這已是超品命婦出閣的規製了。”
郭孝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繼續。”
蘇文深吸一口氣,念出最後幾行:
“……另選江南佳麗百名,充為通房丫鬟,皆通文墨、曉音律、擅女紅,隨侍入府。”
“……特製朱漆壽棺一口,楠木為材,金絲描紋,與喜轎同工同製,意為‘紅事白事俱周全,生榮死哀全福壽’。”
書房裡一片死寂。
許久,楚玉才喃喃道:“紅轎打頭,金棺壓尾……這真是把女子一生的用度,從出嫁到入土,全都陪嫁過來了。江南這是要辦一場……能讓天下震動的婚禮。”
蘇文放下禮單,苦笑道:“何止震動。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三十二人抬的喜轎,百名通房丫鬟,還有……還有那口棺材。這般陣仗,莫說大炎朝,便是前朝曆代,也聞所未聞。這婚禮辦完,天下人談論的就不是唐王娶妻,而是江南鎮國公嫁侄女的排場了。”
正說著,書房門被推開,李晨大步走進來。
李晨剛從北山水庫工地回來,身上還沾著塵土,臉上帶著倦色。
炸山引水的工程已進入最後勘探階段,墨問歸帶著人在黑石嶺日夜測算爆破點,李晨幾乎天天往工地跑。
“都在這兒?”李晨掃了一眼書案上鋪開的禮單,還有三人凝重的臉色,“江南的婚書到了?說什麼?”
蘇文將婚書和禮單概要說了。
李晨聽著,眉頭漸漸皺起,聽到“百名通房丫鬟”和“朱漆壽棺”時,嘴角抽搐了一下。
李晨走到書案前,拿起禮單快速瀏覽。
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看完,李晨將禮單扔回案上,揉了揉眉心:
“楊素這是要乾什麼?把半個江南搬過來嗎?”
楚玉柔聲道:“王爺,江南富庶,楊公又極看重這門婚事,排場大些也是常理。隻是這規格……確實太高了。”
“何止是高。”李晨苦笑,“這哪是嫁侄女,這是昭告天下,江南和潛龍綁死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三十二人抬的轎子,還有那口棺材——這是生怕彆人不知道,他楊素把侄女一輩子都托付給我李晨了。”
郭孝此時緩緩開口:“主公看得明白。楊素此舉,一為示好,二為示威,三為……捆綁。”
李晨看向郭孝:“奉孝細說。”
郭孝走到書案前,手指點在那份禮單上:“示好自不必說。如此厚重陪嫁,既是給素素姑娘撐腰,也是向主公展示江南的誠意與實力。金銀珠玉、田莊商鋪,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示威,則是做給天下人看。”
“尤其是做給朝廷、給宇文卓、給燕王看。楊素要用這場婚禮告訴所有人:江南與潛龍,不是普通的盟友,是姻親,是一體!誰敢動潛龍,就要考慮江南的態度!這比簽十份盟約都管用。”
“至於捆綁……”
“百名通房丫鬟,說是伺候,實則是將一百個江南的眼線、人手,名正言順送進王府。這些丫鬟將來若被收房,生下子嗣,江南在王府的影響力就更深了。而那口棺材……”
“棺材寓意‘生死相隨’‘全始全終’。楊素這是在說:我江南既然把侄女嫁給你,就把她的生前身後都托付了。你李晨若負她,便是負了整個江南的臉麵。這是用最傳統、最直白的方式,將兩家徹底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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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晨聽完,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一聲。
笑聲裡帶著無奈,也帶著幾分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