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城齊家院“怡然居”。
炭火燒得正旺,室內暖如春日。
楚玉、郭孝、蘇文三人圍坐在紅木圓桌旁,桌上擺著熱茶和幾碟點心,但無人動筷。氣氛凝重如鉛。
窗外飄著細雪,這是潛龍今冬的第三場雪。
雪片落在窗欞上,悄然融化,留下濕痕,如無聲的淚。
郭孝放下茶盞,瓷器與木桌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位“鬼謀”今日穿了一身深灰色棉袍,麵容清瘦,眼神卻銳利如刀。
“王妃,子瞻,”郭孝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我要去東川。明日就動身。”
楚玉抬起頭:“奉孝先生,東川那邊……情況很糟嗎?”
“不是糟,是不夠快。”
“王爺在東川推行新政,修路建廠,培養兩位夫人理政,這些都沒錯。但王爺的做法太溫柔了,總想著麵麵俱到,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蘇文皺眉:“奉孝兄的意思是?”
“東川的症結,不在路修沒修通,不在廠建沒建成,而在人心。”
“那些宗親,那些既得利益者,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權力旁落,看著新政觸動他們的利益。王爺想用溫和手段讓他們讓步,想用利益交換讓他們妥協。這想法是好的,但時間不夠。”
楚玉:“王爺在信中說,東川王劉琰的身體……”
“撐不過這個冬天。”郭孝轉過身,眼神冷峻,“一旦劉琰倒下,東川必亂。那些宗親會以‘女子不得主政’為由,推舉自己的人上位。到那時,王爺要麼放棄東川,要麼……就隻能用更激烈的手段。”
蘇文倒吸一口涼氣:“奉孝兄是說……”
“東川必須掀起一場血雨腥風,才能鼎定大局。”
“王爺心善,做不出這種事。所以這惡人,我來做。”
楚玉站起身,聲音微顫:“奉孝先生,你……”
“王妃不必勸。”郭孝抬手製止,“我郭孝輔佐王爺多年,看得明白。王爺要建的是一片森林,要培育的是人人如龍的盛世。這條路,光靠溫和手段走不通。有些荊棘,必須用血來砍;有些頑石,必須用命來砸。”
郭孝走回桌邊,端起茶盞,卻沒有喝,隻是看著茶湯中自己的倒影。
“你們看曆朝曆代,那些所謂的‘殺奸臣’戲碼,那些人真的是奸臣嗎?沒有主事人的點頭,沒有上位的默許,他們如何能成為權傾朝野的奸臣?所謂的忠奸,不過是政治需要罷了。”
“奉孝兄是說……”
“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郭孝放下茶盞,“王爺要當明君,要得民心,要做大事。那些臟活、累活、見不得光的活,就得有人替他做。事成之後,那些有違天道的做法,自然需要有人出來背鍋。”
楚玉眼中閃過淚光:“奉孝先生,你這是……要替王爺背千古罵名?”
郭孝笑了,笑容裡有種看透世事的淡然:“王妃,郭某這輩子,已經背了不少罵名。炸劍南關,讓千年雄關毀於一旦。火燒成都,讓蜀地都城化為焦土的是我。多一條‘屠戮宗親’的罪名,又如何?”
蘇文激動地站起身:“奉孝兄!那些事都是迫不得已!劍南關不炸,東川就要腹背受敵!成都不燒,大王子就不會退兵!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大局!”
“是,是為了大局。”
“所以這次也一樣。東川那些宗親,那些阻撓新政、覬覦王位的人,必須清理。不清理,東川不穩。東川不穩,通蜀路難通,蜀地與潛龍難連,王爺的宏圖大業就缺了重要一環。”
“王妃,子瞻,我郭孝這輩子沒彆的心願。前半生顛沛流離,空有謀略無處施展。遇到王爺後,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王爺要培育森林,要建人人如龍的盛世,這是我郭孝見過最宏偉的抱負,最光明的理想。”
“王爺亦是我心目中最英雄了得的人物!”
“我願意用我的餘生,去助力王爺實現這個理想。隻要目的達到了,天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了,身後名我不在乎。罵名我來背,血債我來償,王爺隻需要乾乾淨淨、堂堂正正地做他的明君,建他的盛世。”
楚玉淚如雨下。
這位齊家院的女主人深深鞠躬:“奉孝先生大義,楚玉代王爺,代潛龍數十萬百姓,謝過先生!”
蘇文也深深鞠躬:“奉孝兄,蘇文……慚愧。”
郭孝連忙扶起兩人:“王妃,子瞻,你們這是做什麼?郭某隻是擺正自己的位置,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已。”
“一台戲,生旦淨末醜都要有人唱,才精彩。王爺是生,是主角,要光鮮亮麗,要得人愛戴。我是淨,是醜角,要扮黑臉,要擔罵名。子瞻你是末,是實乾家,要埋頭做事,要打理內政。王妃你是旦,是賢內助,要穩定後方,要齊家治國。”
“各司其職,各儘其能,這台戲才能唱好。”郭孝端起茶盞,“來,以茶代酒,敬我們這台戲。”
三人舉杯,一飲而儘。
茶湯溫熱,卻暖不了此刻複雜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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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先生,”楚玉拭去淚水,“你去東川,需要帶什麼人?做什麼準備?”
“帶二十名親衛足矣,東川有王爺在,有護路護商隊,有王堅的軍隊。我隻需要帶幾個辦事利落的人,處理些‘特殊’事務。”
蘇文擔憂:“奉孝兄,東川那些宗親勢力盤根錯節,你單槍匹馬……”
“單槍匹馬才好辦事。”郭孝眼中閃過寒光,“人多了反而束手束腳。我要做的,不是戰場上兩軍對壘,是暗室裡的交易,是密室中的謀劃,是……名單上的勾畫。”
楚玉和蘇文都明白“名單上的勾畫”是什麼意思。那是要殺人。
“奉孝先生,”楚玉聲音顫抖,“一定要……殺人嗎?”
“有些人,不殺不行,劉琮那種人,野心勃勃,又掌控閬中郡守的位置。不除掉他,他會成為新政最大的絆腳石。還有那些死忠宗室的老臣,那些在軍中安插親信的將領……這些人,要麼歸順,要麼消失。”
郭孝頓了頓,語氣稍緩:“當然,我會儘量少殺。能拉攏的拉攏,能分化的分化,能嚇退的嚇退。但必要的血,必須流。”
室內一片寂靜。隻有炭火劈啪作響,窗外雪落無聲。
許久,楚玉才道:“奉孝先生,此去東川,危險重重。你……一定要保重。”
郭孝笑了:“王妃放心,郭某這條命,還要留著看王爺的盛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