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朱大榜前腳剛走,後腳陶文基就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像一灘爛泥般癱進了太師椅裡。
冷汗早已浸透了裡衣,冰涼的絲綢黏在皮膚上。
過了一會兒,他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噩夢驚醒,掙紮著爬起來,手指顫抖的搖動那枚精致的銅鈴。
叮鈴鈴——鈴聲在內室回蕩,他的心腹長隨立即趕了過來。
“快!快去!密召陰孔目!立刻!馬上!”陶文基的聲音嘶啞著。
不過片刻功夫,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閃入了內室,反手輕輕掩上了門。
來人正是陶文基最倚重的心腹,掌管壽張縣錢糧刑名的孔目——陰世才。
他年約四旬,麵容清臒,一雙總是半眯著的三角眼在開合之間,閃爍著幽冷的光。
此人素以陰狠狡詐、精於算計著稱,是陶文基在暗處最得力的爪牙和智囊。
當陰世才聽完陶文基語無倫次的敘述後,這個素來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的老吏,臉色也“唰”地一下慘白如紙,額角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完了…全完了…”
陶文基雙手捂臉,肩膀徹底垮塌下去,聲音帶著哭腔,仿佛精氣神都被抽乾了。
“石清這莽夫害死我也!梁山…梁山這是要我的命啊!十一萬三千五百貫!十日!這哪裡是索要,分明是一把鍘刀懸在了我的脖子上,隻等時辰一到…就要落下!”
他眼前不受控製地浮現出自己被州府差役鎖拿,家產抄沒,嬌妻幼女充入教坊司,自己在菜市口引頸受戮的淒慘景象。
那冰冷的刀鋒仿佛已經貼在了他的皮膚上,激得他汗毛倒豎。
“東翁!振作!此時絕非哀歎之時!”
陰世才那異常沉穩的聲音,如同鞭子般抽散了陶文基的自怨自艾!
“事猶可為!天無絕人之路!”
“還有何可為?!那是十一萬三千五百貫!傾儘壽張也難湊齊啊!”
陶文基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絕望。
“就算…就算湊齊了,這等資敵之事,一旦泄露出去…”
“東翁!您細想!”陰世才打斷他,語出驚人,三角眼裡迸射出銳利的光。
“王倫索要這天價賠償,恰恰暴露了他的弱點與真實意圖!”
這話如同在漆黑冰冷的深海中,陡然投下了一根救命繩索,陶文基混亂的腦子猛地一清。
“意圖?弱點?”
“正是!”陰世才湊近幾步,聲音壓得極低。
“王倫是何等人物?白衣秀士,智計百出,絕非隻知殺伐的魯莽匹夫!”
“他若真有鯨吞壽張、取東翁您首級之意,以梁山新勝之銳氣,賊寇的刀鋒此刻怕已抵在城下!何須多此一舉,派朱大榜這條老狐狸來索要銀錢?”
他刻意停頓,讓這石破天驚的分析在陶文基腦中炸開,然後才繼續抽絲剝繭:
“索要巨額賠償,而非立刻攻城,便證明他王倫眼下所求,並非不死不休!”
“他要的是實利,是錢糧,而非虛名和一時的殺戮快意!”
“這十萬貫所謂‘損失費’,擺明了是要填補此戰消耗,犒賞手下,安撫那群驕兵悍將!”
“其次,他索要兵士贖金,更是其不欲與朝廷徹底撕破臉皮、不欲大開殺戒的鐵證!他這是在劃下道來,尋求一個雙方都能體麵下台階的‘了結’!一個心照不宣的…‘交易’!”
“果…果真如此?”
陶文基掙紮著坐直身體,聲音依舊顫抖,但眼中已燃起一絲微弱的火苗。
“千真萬確!”陰世才語氣篤定,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迷霧。
“東翁再往深處想,王倫為何不直接索要您的項上人頭或縣令官印?”
“因為您是朝廷正式冊封的命官!是壽張縣法理上的主人!”
“除掉您,等同於公然挑釁朝廷法統,州府必會震怒,無論如何掩飾,都必會派來酷吏嚴查、或遣派更強兵馬圍剿!這絕非目前羽翼未豐、根基尚淺的王倫所願!”
他眼中精光暴漲,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為陶文基勾勒出一幅扭曲卻極具吸引力的圖景:
“保留您,就是保留壽張縣表麵上的‘太平無事’,維持朝廷在此地的‘體麵’!